舅的針在年輕人胸口上捻動了半炷香的光景，一直將死未死的年輕人竟長長出了一口氣。這人算是有救了。

從雪里被救回來的年輕人成了南一惹下的又一個麻煩：他小腹上有個半寸長的新傷，束腰的板帶上別著一枚飛鏢，白象牙刀柄上面扎著金線。舅幫他把身上的傷口捆扎好了說，這人啊請來容易，恐怕送走難，得在家里好好養(yǎng)著，好飯好茶伺候著，得他自己想走的時候走才行。南一不解，問為什么啊。舅說，土匪啊。南一頭上又被媽媽的指頭推了一下子。

年輕人昏迷了三天三夜方醒，已是大年初四了。天色很暗，厚云彩捂了一場大雪，南一正跟弟弟們在場院里面踩硬了的一塊雪地上抽冰嘎①，抬頭見那年輕人立在大門口，身上披著自己穿來的翻毛皮襖。這人眉眼奇特，兩道眉毛是斜飛上去的，兩只眼睛又有點(diǎn)兒耷，倒是濃眉大眼，鼻子直，嘴巴厚，閉著眼睛躺在那里就很好看，如今清醒了就讓人覺得有點(diǎn)兒兇巴巴的。

馬廄里面有舅舅養(yǎng)的幾匹大騾子和兩匹馬。年輕人從里面牽了一匹膘肥體壯的出來，跨上去，雙手揪著馬鬃在院子里面轉(zhuǎn)了幾圈，他身高腿長，樣子威武。轉(zhuǎn)到南一和弟弟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看她：“家里大人們呢？”

“串門子去了?！?/p>

“謝你們照應(yīng)了?！?/p>

年輕人夾了馬肚子說完要走，表弟上去抓馬鬃：“謝俺們照應(yīng)，怎么還把馬給弄走？這叫謝嗎？這叫搶……”

南一上去把表弟給拽過來，手箍在他肩膀上不讓他動彈，心里想，你個小笨蛋，要錢不要命了，跟土匪還講理呢。

那人騎在馬上在門口又繞了幾步，回來說：“借個腳力，過兩天還送回來?！?/p>

果然初七那天大早，馬自己被人撂在門口，背上還馱著一袋米、兩壇酒還有兩只山雞。

南一后來又見到這個年輕人兩次，都是在自己做的夢里面。

一次又見他在雪里面趴著，她再把他翻過來，臉上全是雪，看不出來模樣，她把他臉上的雪都扒拉掉了，那人睜開眼睛卻發(fā)火，伸手拿了自己腰下別的小鏢，別到南一脖子旁邊就要給她放血，南一嚇得滿頭大汗，別別別別，是我，是我上次救的你啊。人家可不知道，鋒利的飛鏢又往她脖子上面使勁。南一道，我把你背我家去了，累得都要斷氣了，你就這么謝我救你的命嗎？

劉先生吃早點(diǎn)的時候要放唱片的，餐廳里面的音樂一響，南一在自己的臥室里面就睜開了眼睛，心里遺憾：夢做得太短，告訴了是自己救了他，還沒見那人什么反應(yīng)呢。

第二次夢見他沒那么多的語言和情節(jié)，只一個畫面，就是那年輕人騎在馬背上在一大片白皚皚的雪原上奔馳。他那么高，又壯，像老年畫上東北山野里能騎善射的英雄，不懼嚴(yán)寒刺骨，粗獷又野性，駕馭驅(qū)遣著山林里的飛禽走獸，真讓人崇拜而且向往啊。

很多到了十八九歲的女孩都有南一這樣的毛?。簷C(jī)緣巧合之下，在突然發(fā)生的故事或者巧合里面遇到毫不相關(guān)的人物，相遇的時間十分短暫，但他的突然出現(xiàn)和截然不同卻給她們留下深刻的印象，日后常常想起、回味，固執(zhí)地豐富并深刻這個人物，編織種種后續(xù)和傳奇，難舍難分，不肯自拔。南一為此惆悵大半年，終于又遇到了譚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