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潤在井亭醫(yī)院是個大紅人了。

喬院長也賞識他的捆綁絕藝。這年春天醫(yī)院緊跟形勢，倡導(dǎo)人性化管理，口號是：井亭醫(yī)院——幸福港灣。要打造一個幸福港灣，首先要盡可能地消除病人的痛苦，尤其重癥病區(qū)，護工們習慣了使用皮帶齒輪金屬器械束縛病人，追求速度，手法粗暴，造成很多病人的皮肉傷害，從一類病人居住的灰樓，到二類病人居住的黃樓，從早到晚回蕩著病人們此起彼伏的嚎叫，公路上的路人都聽得見，這給醫(yī)院的聲譽多少帶來了負面影響。經(jīng)過醫(yī)院管理層的研究分析，重癥病區(qū)被列為改革試點，率先推廣人性化的無痛捆綁，這樣，保潤以業(yè)余專家的身份被請到灰樓里，給三十多名男女護工上了一堂觀摩課。

上午他多少有點緊張，好在技藝熟練，護工們漸漸地都用艷羨的目光盯著他的手。他演示了自創(chuàng)的九種繩結(jié)，手法算得上清晰流暢，護工們普遍有捆綁基礎(chǔ)，大多數(shù)人當場學會了代表最高難度的菠蘿結(jié)。喬院長詳細詢問病人的感受，菠蘿結(jié)是否無痛？病人一致反映，痛還是有點痛，不過比老式捆綁法舒服多了。

保潤辛苦了一上午，灰樓里的現(xiàn)場觀摩會初獲成功。喬院長請保潤去小餐廳吃了午餐，還喝了啤酒。祖父有幸陪同，席間喬院長也表揚了祖父，夸他用自己的身體為保潤的絕藝做出了貢獻，祖父很謙虛地說，應(yīng)該的，都是為人民服務(wù)啊。

下午移師黃樓，捆綁對象是二類病人。保潤本來卸掉了負擔，心情是輕松的，不料中途出了意外，仙女提著一籃牛奶瓶，不知怎么混到現(xiàn)場看熱鬧來了。保潤聽見牛奶瓶子叮當作響，回頭瞥見仙女的身影，一下慌了手腳。兩個人的目光在人堆里相撞，是冤家路窄的交鋒，她的表情從慌張到好奇，從好奇到輕蔑，至多用了一秒鐘的時間。忽然，她咯地笑出了聲，所有人都回頭看她，她知趣地捂住嘴，還在笑，笑得肩膀不停地顫抖。喬院長過去攆她，這是觀摩會，有什么可笑的？你要笑出去笑，別在這兒影響我們。她撇撇嘴，應(yīng)允道，我不笑了，再笑要出人命的。然后她提起籃子往人堆外面鉆，人都走出病房了，又探回半張臉，大聲抒發(fā)了她的感受，他也算專家了？你們來觀摩他？她向眾人做了個鬼臉，說，你們這些人，胃口真好啊。

保潤愣在那里，看見她的臉一閃，牛奶瓶叮當叮當?shù)仨懼?，朝樓下去了。她太囂張了，她的囂張似乎在證明他的窩囊。他追出去，朝那個背影喊了一聲，你給我小心點兒，等著瞧！除此之外，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對付她。此后，保潤心亂了，心亂手便亂，繩子在病人的身上失去了邏輯和方向，他干脆草草地結(jié)束演示，把繩子往喬院長懷里一扔，說，手酸了，不捆了，今天的觀摩到此為止。

眾人愕然，看著保潤怒沖沖地走出病房。他們猜到老花匠的孫女敗了他的興，卻不清楚那兩個年輕人有過什么樣的瓜葛。喬院長覺得很沒面子，隨口評價了保潤，這種年輕人，素養(yǎng)太差了，終歸是捧不上墻的劉阿斗。又問大家，你們誰知道他和仙女是什么關(guān)系？談過戀愛的？有個女護工說，他們怎么會戀愛？仙女瞧不起保潤的，你們猜仙女背后怎么罵他的？哈哈，仙女罵他是國際大傻逼啊。

春天以來保潤經(jīng)常在老花匠的棚屋附近活動，他在摸索一條最有效的途徑，以便與她交涉。有時候他牽著祖父，看起來光明正大的，有時候是一個人晃悠，多少有點鬼鬼祟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