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起來看似陣容隨意，其實自有規(guī)矩。范東陽的右手邊是朱懷鏡，左手邊是韓永杰。余明吾和尹正東隨后，也是一左一右。尹正東也許性子太急，走著走著，就會走到前面去，湊在范東陽面前說幾句。他馬上又會發(fā)現(xiàn)自己不對勁了，忙退了回來?？蛇^不了多久，他忍不住又走到前面去了。望著尹正東串前串后，朱懷鏡總在回憶，不知在哪里見過他，或是他像某位熟人。

范東陽突然萌發(fā)了新靈感：“對了，我有個想法。典型越具體越好。我建議你們就抓住這個村，把它的經(jīng)驗總結(jié)透。這個這個叫杏林村吧？我看改個村名吧，就叫棗林村?！睒湎冗M典型似乎有個規(guī)矩，就是總樹基層的好人好事。下級同上級的關(guān)系，近乎橡皮泥同手的關(guān)系。橡皮泥你想捏什么就是什么，越是基層，越是好捏。

改村名可是個大事啊！朱懷鏡帶頭鼓掌，說：“范部長，我用老百姓的話說，全村人托你洪福啊！你能不能為這個新生的棗林村題個詞？”

范東陽欣然答應(yīng)了。村支書便拿出宣紙，往桌上一鋪，請范東陽題詞。村支書30多歲，剛下車時，余明吾介紹過他，大家聽得不太清楚，不知他姓甚名誰了。毛筆是新的，半天潤不開。朱懷鏡急出了汗，就望望余明吾，怪他工作做得不細致。余明吾便望望隨來的縣委辦主任?？h委辦主任沒誰可望了，就紅著臉，手不停地抓著頭發(fā)。范東陽卻是不急不慌，將筆浸在墨水里，輕輕地晃著。

他的臉相總是微笑著的，村干部們看著很親切。毛筆終于化開了，范東陽先在旁邊報紙上試試筆，再揮毫題道：學(xué)習棗林經(jīng)驗，加強組織建設(shè)。范東陽題。某年某月某日。

大家齊聲鼓掌。朱懷鏡說：“好書法。范部長，我不懂書法，看還能看個大概。你的字師法瘦金體，卻又稍略豐潤些。我們不懂書法的人，只知道字好不好看。范部長的字就是漂亮?！?/p>

范東陽接過毛巾，揩著手，搖搖頭，笑著。他搖頭是謙虛，笑是高興?？磥碇鞈宴R說中了。臨上車，范東陽突然回頭說：“懷鏡，你坐我車吧?！?/p>

朱懷鏡便上了范東陽的車。一時找不著話，朱懷鏡只好說：“范部長書法真好。別說，這也是領(lǐng)導(dǎo)形象哩。毛澤東同志，大家就不得不佩服，文韜武略，蓋世無雙?！?/p>

范東陽笑道：“懷鏡說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敢同他老人家相提并論？他老人家啊，你有時候還不得不相信他是神哩！”

“是啊?！敝鞈宴R說。

望著車窗外茂密的棗林，范東陽忍不住嘖嘖感嘆：“王維那首詩，用在這里真是太貼切了?！嗜司唠u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詩人描寫的，就是一幅畫啊?！?/p>

“是啊，王維本來就是個畫家，他的詩就真的是詩情畫意了?！敝鞈宴R說得像個行家，心里卻很虛，生怕范東陽的秘書聽出破綻。秘書坐在前面，不多說話。組織部長的秘書就該如此，看上去像個聾子，不注意領(lǐng)導(dǎo)同志們的談話。

“好漂亮的鄉(xiāng)村景色，真叫人流連忘返。我退休以后，就選這種鄉(xiāng)村住下來，沒事寫寫生，多好?！狈稏|陽感嘆道。

朱懷鏡說：“范部長，我很想要你一幅字，或是畫，只是開不了口?！?/p>

范東陽笑了，說：“你這不開口了？好吧，改天有空再說吧?！?/p>

朱懷鏡忙道了謝。范東陽又問他都讀些什么書。朱懷鏡說：“我讀書讀得很龐雜?！北汶S意列舉了幾本書，有的是讀過的，有的并不曾讀過。范東陽便笑道：“你說的讀得雜，其實就是博覽群書啊?！?/p>

朱懷鏡忙搖頭笑道：“怎么敢在范部長面前談讀書呢？”

范東陽卻用一種感慨的語氣說道：“懷鏡是個讀書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