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頂從魔法變出來的帽子,
它的尺寸并不適合
用石頭壘起來的巨人的腦袋。
那些曾經(jīng)托起廣場的手臂放了下來。
如今巨人靠一柄短劍來支撐。
它會不會刺破什么呢?比如,曾經(jīng)有過的
一場在紙上掀起,在墻上張貼的脆弱革命?
從來沒有一種力量
能把兩個不同的世界長久地粘在一起。
一個反復(fù)張貼的腦袋最終將被撕去。
反復(fù)粉刷的墻壁,
被露出大腿的混血女郎占據(jù)了一半。
另一半是安裝假肢,頭發(fā)再生之類的誘人廣告。
一輛嬰兒車靜靜地停在傍晚的廣場上,
靜靜地,和這個快要發(fā)瘋的世界沒有關(guān)系。
我猜嬰兒車與落日之間的距離
有一百年之遙。
這是近乎無限的尺度,足以測量
穿過廣場所經(jīng)歷的一個幽閉時代有多么漫長。
對幽閉的普遍恐懼,
使人們從各自的棲居云集廣場,
把一生中的孤獨時刻變成熱烈的節(jié)日。
但在棲居深處,在愛與死的默默注目禮中,
一個空無人跡的影子廣場被珍藏著,
像緊閉的懺悔室只屬于內(nèi)心的秘密。
是否穿過廣場之前必須穿過內(nèi)心的黑暗?
現(xiàn)在黑暗中最黑的兩個世界合成一體,
堅硬的石頭腦袋被劈開,
利劍在黑暗中閃閃發(fā)光。
如果我能用劈成兩半的神秘黑夜
去解釋一個雙腳踏在大地上的明媚早晨——
如果我能沿著灑滿晨曦的臺階
登上虛無之巔的巨人的肩膀,
不是為了升起,而是為了隕落——
如果黃金鐫刻的銘文不是為了被傳誦,
而是為了被抹去,被遺忘,被踐踏——
正如一個被踐踏的廣場必將落到踐踏者頭上,
那些曾在明媚的早晨穿過廣場的人,
他們的步伐遲早會落到利劍之上,
像必將落下的棺蓋落到棺材上那么沉重。
躺在里面的不是我,也不是
行走在劍刃上的人。
我沒想到這么多的人會在一個明媚的早晨
穿過廣場,避開孤獨和永生。
他們是幽閉時代的幸存者。
我沒想到他們會在傍晚離去或倒下。
一個無人倒下的地方不是廣場,
一個無人站立的地方也不是。
我曾經(jīng)是站著的嗎?還要站立多久?
畢竟我和那些倒下去的人一樣,
從來不是一個永生者。
1990.9.18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