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里，他的飯量明顯少了，人消瘦了，那頭飄逸的長發(fā)，因為懶于梳理，完完全全地披散了。如果有風，他又正好走在路上，他的發(fā)絲就會各個方向散開，像團黑色的火一般舞動著。

但好景不長，不久，從《離騷》雜志傳來消息，在定稿前一剎那，韓費的詩被撤了下來。

后來，一位長年關心韓費成長的文壇內(nèi)部人士，向他透露：韓費的兩首詩被換成了兩首打油詩。其中一首的作者是本城一位局級老干部，作協(xié)那邊有頭頭特地向《離騷》打了招呼，表示老同志長期堅持詩歌創(chuàng)作，還在職權范圍內(nèi)給了文學事業(yè)很大支持，所以這次無論如何都要給他在《離騷》上發(fā)一首，以完成他的多年心愿。而另一位作者，是本城一家利稅大戶的老總，多年來一直心甘情愿給《離騷》當冤大頭，上次雜志社去云南開筆會，就是他買的單。為了讓老總繼續(xù)當好冤大頭，《離騷》雜志的編輯們始終在努力引領他往文學創(chuàng)作的道路上走，正好前兩天那哥們喝高了，謅了一首超現(xiàn)實風格的打油詩，編輯部方面一致認為，要趁熱打鐵，將打油詩及時登載到《離騷》上，這樣就可以生米煮成熟飯，從此把那冤大頭徹底屈打成招為一名詩人。

因為這兩個臨時的變故，就不得不相應地從原定稿件中撤下兩篇，看來看去，除了韓費，其他人似乎都有得罪不起的地方。而且韓費畢竟年輕，以后還有機會，就把他給犧牲了。

這個意想不到的變故就此毀了韓費的文學夢。在換了個發(fā)型以后，他就下定決心，從此徹底告別了他的詩歌青年生涯。

如此一晃便是10年。

中午，我終于在電力局附近的一家潮州酒家重新見到了韓費。

跟十多年前比，韓費明顯發(fā)福了，肩膀寬了，長臉變成了圓臉。

見了面，少不了一陣寒喧，各自問了問近況，裝出一副對方的生活還和現(xiàn)在的自己有莫大關系的樣子。如此例行公事完畢，便轉入正題。

“其實是為朋友的事情?！蔽页烈髌?，努力尋找合適的措詞。

“嗯?！表n費點了點頭，面帶微笑，鼓勵我繼續(xù)。

“知道水流云在園嗎？”

“知道。”

“有朋友住那里，家里的電流不穩(wěn)定，燈和電器什么的，一會兒好一會兒差，跟那邊的電力公司說了，沒給解決。你也知道，這些給公家辦事的人，最在乎上面的意思了?！?/p>

韓費目光閃爍，沉默了片刻，然后肯定地點了點頭：“行，明白了，這種事情沒問題?！?/p>

想不到韓費會這么爽快，我心里不由得一陣溫暖。因為這點毫不可靠的感動，我開始動情地跟他聊起些感傷懷舊的話題。韓費一直沒說話，只靜靜地在一邊聽?？吹轿仪榫w激動時，還不失時機地給我往杯子里倒酒，然后碰一碰杯。

如此過了一個多小時，韓費開始不斷低頭看表。

等他第六次低下頭時，我才意識到他在暗示我，他要回去上班了。我連忙識趣地閉上了嘴，主動表示，散了吧。

從飯店簽完單出來，韓費又陪著我走了幾步。

快分手時，他猶豫片刻，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突然說：“水流云在園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再跟別人提了，為你好……其實，住那里的人，哪個不比你有背景，他們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你幫得上嗎？”

韓費的語調(diào)平靜，聽不出絲毫感情色彩，在馬路上熱烘烘的喧鬧聲中，冰一樣地銳利。

說完這句話，他向我擺擺手，轉身向電力局那幢新建的回字形大樓走去，把我扔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