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西餐館，外面暮色蒼茫，初夏漫長的一天快要結(jié)束了，法國梧桐樹在路燈下顯得更加蔥綠。

“我們在這附近走走吧？”

“好……”

圭次擔(dān)心著迪子，放緩了腳步。他們朝東山的方向慢慢地走著，后來他們走過八坂神社一帶，走過花落后長出嫩葉的櫻花樹，便是一片密林，密林后面便是知恩院的山門。

一走進(jìn)密林，風(fēng)停止了，不熱也不冷?，F(xiàn)在正是最宜人的季節(jié)。

“京都真好！”圭次停下腳步，抬頭望著天空。天上沒有月亮，東山那黑黝黝的山影矗立在眼前，樹葉的清香撲鼻而來。

“我很羨慕你能住在這樣的地方?！?/p>

“不過，我想去東京住著試試，哪怕住一次也好?！?/p>

“是嗎？我覺得這里要好得多?！?/p>

“景色很美，但地方小，人多嘴雜……”

“嘴雜？”

“大家都喜歡議論別人的事，我真想在東京那樣的大城市里自由自在地生活?！?/p>

直到剛才還在議論“別人”的事，此刻迪子卻裝出一副受害者的面孔。如果仔細(xì)辨別，迪子的謊話理應(yīng)不攻自破，但圭次不像是有所察覺的樣子。

從知恩院的山門往左拐，再走下去便是圓山花園。不知圭次是存心還是無意，他只顧往前走著。不久他們就走進(jìn)了花園，花園里銀杏樹的前面有張凳子。這一帶是東山山麓，地勢有些高，透過樹林間隙能看到黑夜里京都的街道。

兩人在那張凳子上坐下，沉默了好一陣子。

四五米遠(yuǎn)的前面有一對情侶走過。四周悄無聲息，只聽得山下街道的嘈雜聲像遠(yuǎn)方的海潮一般。迪子突然感覺到圭次的膝蓋碰到了她的右膝，雖然僅僅是一點(diǎn)之觸，卻熱得像被熨斗烙著似的。

兩人之間彌漫著窘迫的氣氛。迪子凝視著黑暗，腦子里想著圭次向她索吻的情景。如果索性接受他的吻，也許能讓自己忘掉阿久津。

想著想著，一年前的那個夜晚在迪子的腦海里蘇醒過來。一年前，第一次和阿久津接吻也是在這附近，是在稍稍往里走一些、靠近安養(yǎng)寺的角落里，從那里也能透過樹梢俯瞰街道的夜景。迪子望著那米粒般的光點(diǎn)，接受著阿久津的吻?，F(xiàn)在，季節(jié)和地點(diǎn)與那個時(shí)候幾乎沒有兩樣，然而對面的男人卻是阿久津的妻弟。

真不可思議！

又有一對情侶在樹林里慢慢地走過。不知道這對情侶為什么事感到高興，遠(yuǎn)去時(shí)拋下了一串歡快的笑聲。

迪子感到圭次的目光正對著她。假如接受了阿久津和圭次兩個男人的吻，自己會陷入什么樣的處境？迪子既對那樣的狀況感到害怕，又有種自虐般的喜悅。

一切全看圭次了。但是，和迪子相比，圭次還算是清純的。處在緊張而又順理成章的氛圍里，從圭次嘴里說出來的，卻都是和戀愛毫無關(guān)系的話題。

“累了吧？”

“有一點(diǎn)……”迪子悄悄地窺視著圭次。圭次在黑暗中浮現(xiàn)出半邊面孔，重重地吐了一口氣。于是，之前的緊張氣氛像找到了空隙似的流逝殆盡。

這樣的時(shí)刻，如果是阿久津，他會不容分說地將她摟在懷里。這種場合根本用不著什么婆婆媽媽的話語，而且，那樣做的話女人也容易決定自己的態(tài)度。這種事，中年的阿久津做起來駕輕就熟，但對年輕的圭次來說，也許有點(diǎn)困難。

“該回家了吧？”

迪子點(diǎn)著頭，心里卻有一種被甩開的感覺。也許滿腦子想的都是接吻的事，以至于對什么也沒有發(fā)生而感到失望。

像是要拂去那種敗興的感覺，迪子精神抖擻地站起身，圭次也很無奈地跟著迪子站起來。

“從這里下去，就能回到剛才那條寬闊的路上。我打車送你到家里。”

“我一個人能回家?！?/p>

“可是，還是讓我送你吧。”

迪子沒有再拒絕，沿著和緩的坡道走下去。

“最近會不會來東京？”

“這……”

迪子想起了去東京的秋野，離他們最后一次見面，已經(jīng)過去了近兩年的時(shí)間。

“你如果來東京，請和我聯(lián)系?！惫绱卧诮譄粝抡咀。瑥奈鞣目诖锾统雒?，“這是我的電話號碼?！?/p>

“你明天回東京嗎？”

“坐九點(diǎn)的新干線回去。”

迪子在燈光下瞥了一眼名片，把它放進(jìn)手提包里。

“下次再來的話，可以和你聯(lián)絡(luò)嗎？”

“我等著你。”

兩人默默地走下山坡。走過八坂神社的鳥居回到燈火通明的街道上時(shí)，迪子終于為兩人之間什么也沒有發(fā)生而感到些許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