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回避的創(chuàng)傷

萊昂·格林曼（Leon Greenman）就是這樣一位真實人物。格林曼1910年生于倫敦東區(qū)一個荷蘭裔猶太人家庭，曾接受拳擊訓練，做過理發(fā)師，后來成為一名成功的古董書商人。1938年，歐洲局勢逐漸緊張，當時他與荷蘭裔妻子伊斯特住在鹿特丹。他本已準備返回倫敦，但聽到廣播里英國首相張伯倫說“現(xiàn)在正是和平年代”，認為沒必要急著回國，所以就留在了荷蘭。

然而戰(zhàn)爭在次年突然爆發(fā)。1940年，德軍入侵荷蘭。格林曼把護照和全部積蓄委托給一位朋友保管。后來他聽說德軍為交換俘虜，同意將英國公民送返家園，便讓朋友把護照還給他。但等待格林曼的卻是噩耗，朋友害怕自己因為幫助猶太人而遭到報復，早已把護照燒毀。

格林曼一家因此無法逃離納粹的魔爪。1942年，他和妻子以及年僅兩歲的兒子巴尼被送入韋斯特博克集中營（Westerbork），隨后被轉送到比爾科瑙（Birkenau）—也就是人盡皆知的“死亡集中營”奧斯維辛（Auschwitz）。甫一抵達，格林曼就被迫和妻小分離，妻子把孩子舉起來讓他最后再看一眼，再吻一次。自那以后，他再也沒有見過妻兒。格林曼是一個身體健壯的年輕人，安然做著理發(fā)師，如今胳膊烙上了囚犯編號98288，被送到集中營勞動。

1945年4月11日，格林曼在經(jīng)過60英里的死亡行軍之后，來到布痕瓦爾德集中營（Buchenwald）。一覺醒來，他發(fā)現(xiàn)納粹看守都不見了——該集中營已經(jīng)被巴頓將軍的第三集團軍解放了。他在戰(zhàn)地醫(yī)院又躺了兩天才能走動，重新回到集中營。格林曼來到焚尸爐前，不知道有多少生命寂滅于此，骨殖和灰燼一堆一堆，歷歷在目。他收起幾塊遺骨，留作回憶和憑吊；它們也是納粹的罪證。

格林曼沒有像其他數(shù)百萬不幸的同胞一樣死于毒氣室。他回到倫敦，成為一名商人，又以萊昂·毛雷（Leon Maure）為藝名做了職業(yè)歌手。當時人們不愿聽集中營的悲慘故事，他也沒打算對人言說。但是在1962年，一切都改變了。他親眼目睹白人優(yōu)越主義政黨“國民陣線”（National Front）公然集會，聲稱大屠殺從未發(fā)生。他意識到，如果自己再不有所行動，悲劇可能會再次上演。

在隨后的46年里，格林曼傾盡全力，用整個后半生向世人講述當年發(fā)生的真實歷史。他不斷收到騷擾信件和死亡威脅，不得不在窗戶外加裝護欄，以擋住反對者扔來的磚頭。盡管如此，他仍然不輟發(fā)聲，引導人們前往奧斯維辛參觀，發(fā)表反法西斯的演說。很多學童都是聽他講述，才了解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那段恐怖的歷史。他這樣描述自己的新使命：“我現(xiàn)在的目標和責任，是告訴人們當時究竟發(fā)生了什么。”1998年，英國女王授予他大英帝國勛章，以表彰他為反法西斯事業(yè)做出的貢獻。之后他繼續(xù)履行自己的使命，直到2008年以97歲高齡辭世。

萊昂·格林曼的故事正說明了本書的主旨：創(chuàng)傷如何改變個人的生活。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會被創(chuàng)傷完全粉碎，然后重新建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創(chuàng)傷能帶領我們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