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兒輕輕嘆了口氣。

“我不想除掉太子，也不想做皇帝，我并不想去蒼崖，這一路走的很慢……很慢，誰料到走到六野道的山路，會有人布下天羅地網(wǎng)……”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微微的顫抖著，桂兒微一猶豫，手掌緊緊的按住了他的肩。

“很多人死了……從小看著我長大的蓉姨，左將軍府的少將，從小在侯府一起長大的兄弟們……連上之前藍(lán)家的人，已經(jīng)死了七個。七條性命……只是因?yàn)槲蚁胍^自己的生活——這么簡單的一件事，怎么那么難？”

語聲驟停，他又仰頭喝酒，琥珀色的酒液順著嘴角流下，一滴滴的淌進(jìn)衣領(lǐng)。桂兒見他喝的太兇猛，急忙將殘酒奪了過來，說了一句：“給我留一點(diǎn)”，也不征求他的意見，將剩下的酒一滴不剩的倒進(jìn)了嘴里。

百里垚并沒有和她爭搶的意思，依舊望著花瓣飛舞下的并臥的那些同僚親友，就像在看著不可企及的遠(yuǎn)方。良久，終于出聲，聲音低沉緩慢——那是他說給故友的話，也是說給自己的諾言：

“我……會去找南山君的，放心，沒有人會白白死去，殺人者必會償命——若有一天，我們有幸再見，請各位……許我笑顏……”

不知怎的，桂兒只覺得心口一陣酸楚，抿了抿唇，突然道：“阿垚，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不等他回答，她便輕輕開口——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dú)處！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dú)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dú)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於其室！”

清淡的歌聲穿過枝葉，繚繞回寰。這是她從前聽別人唱起過的悼亡之曲。百里垚雖無愛人，但痛失親友的傷，亦復(fù)如是——百歲之后，歸于其室——只希望再相見的那個時候，無論是誰，依然可以無悔，微笑，并肩。

歌過半闕，簫聲輕合而起，清幽低回，似有若無，一歌一曲，愈發(fā)顯得四周無聲，此生恍然凝成一瞬靜謐，那一瞬花雨輕落，迷人眼，動人心。

不知何時，百里垚茫然的眼神終于慢慢染上了哀慟，他低下頭，將臉埋在臂彎中。也許他們都能聽到他輕微的哽咽，然而這一刻，卻無人在意，也無人打擾。人總有那樣一次，要為那些無慮無憂的前塵舊夢盡情的哭一場，從那以后，山河重重，不訴離殤。

桂兒和蘇嬴并肩而行，穿過走廊，往前院走去。

也許是靜默中徒生尷尬，桂兒先開口道：“把阿垚一個人留下沒事吧？”

“不要緊，他不喜歡別人看到他那樣，一個人留著比較好?！碧K嬴轉(zhuǎn)過頭看著她，目光瀲滟，“陌陌，你……”

“那元寶呢？”她不給他繼續(xù)說下去的機(jī)會，抬頭問道，“三公子，是你讓我來帶元寶回去的，如今已經(jīng)耽擱了好些時辰，元寶還要去看大夫?？傊?，請把他還給我，我要走了。”

他皺了皺眉，思忖片刻，問道：“我探過元寶的脈象，似有寒氣入體，經(jīng)久成疴。去年除夕有數(shù)十年難見的大風(fēng)雪，許多人因此染上寒癥，元寶是否也是如此？”

桂兒一愣，去年除夕是否有風(fēng)雪，她已經(jīng)不記得了，元寶也不是因?yàn)轱L(fēng)寒才得的病?？蛇@些事，和蘇嬴并沒有關(guān)系，自然不必解釋，便隨意敷衍道：“可不是，下那樣大的雪，路都走不了別說找大夫了……還有，我不是陌陌！”她站定下來，語氣愈發(fā)生硬：“我不想再重復(fù)了，三公子，我和你半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你把元寶藏到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