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太陽已漸漸升高，這市集中特有的混雜著各樣氣味的煙塵氣也越來越濃。幾匹馱著貨物搭子的騾馬從面前的街道中走過，百無聊賴的少女順著馬隊的方向瞇著眼朝東邊望望，發(fā)現(xiàn)那日頭已升過了城墻，明晃晃地有些刺眼。顯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天光大亮，時候不太早了。于是，這兩人中，倒是少女先焦急起來?？戳丝茨菐缀鯖]動的土產(chǎn)菜蔬，再看看那少年，卻發(fā)現(xiàn)這本來十分活泛的牧云大哥，這會兒卻還安之若素，盤腿坐在地上，端著身子，面對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穩(wěn)如泰山，有一嗓子沒一嗓子有氣無力地吆喝著，竟似毫不著急。

“嗚……要是賣不完，該怎么辦？”這幾天里，少女也盡力幫著做飯，家中那景況也大抵清楚。這時候，她也知原來世事艱難，要是再賺不到錢，可能連下頓飯都吃不上。于是，她開始患得患失，看著自己的攤子少人問津，竟眼圈泛紅，就快哭出聲來！

不過，正在這會兒工夫，忽然從那嘈雜的集市西邊傳來一陣喧嚷。細聽聽，似乎正有一群女孩兒結(jié)伴而來，嘰嘰喳喳聲一直傳到這里。就在這時，靈敏的少女突然感覺到，眼前那位懶洋洋好似半死不活的少年，竟忽然精神一振，猶如一頭剛睡醒的猛虎，兩眼放著光，昂起頭橫眉立目地緊盯西方，脫口叫得一聲：

“哈！我的生意終于來了！”說到底，街頭設(shè)攤賣菜只是小事，但月嬋頭一回來，不免便把這尋常事兒也看得驚心動魄跌宕起伏。開始時生意冷淡，只不過前后小半晌的工夫；小城居民懶散，上街買菜的主婦們往往起遲。

如果說，先前這東湖集上做生意的比買東西的還多，等月嬋聽見西街那一片鶯聲燕語響起時，整個東湖集才真正顧客盈門。到這時，先前節(jié)省體力的張牧云也不再吝惜，放開嗓子吆喝道：

“走過路過的大人小姐們看一看啦，我這有西鄉(xiāng)來的水靈靈小白菜，東郊摘的香噴噴早芹菜，南村北甸剛捉的蘆花大庭雞，和它剛下的蛋啦！”

虛張聲勢胡亂報著產(chǎn)地，不管那拴在籃筐旁的雞子是公雞還是母雞，就在少女的目瞪口呆之中，鄉(xiāng)村少年使勁兒地和旁邊商販們比著嗓門；吆喝之時，又因他音量實在優(yōu)異，從一片喧鬧之中脫穎而出，響遏行云，便讓他身后的少女只覺有無數(shù)道目光朝這邊射來，只羞得她霎時滿面通紅。不過這時張牧云一心照顧生意，也不管她難堪。這般放開嗓門一吆喝，還真管用，沒多會兒就有不少買菜的女人朝他這邊走來?！皬埣倚「鐑?，起得真早啊！”第一位上門的，也不知誰家女子，竟是熟人。聽她招呼，張牧云笑臉相迎，親熱應(yīng)道：“是啊，不似姐姐，我這等勞碌命，不起早不行啊！姐姐今天起得也不晚啊，我瞧這幾只紅皮雞卵還不錯，昨天剛生下來，姐姐不買回去補補身子？”“嘻，是嗎？我看看！”其實，這位被張牧云叫作姐姐的婦人，看樣子二十五六歲光景，那時已算中年；被張牧云這青皮小廝一口一個“姐姐”叫著，正樂得眉花眼笑，一時也忘了自己家中雞子兒正多，少不得要奉承一二。挑選一會兒，便聽她道：

“這雞子兒是不錯，給姐姐拿六個吧！”“好嘞！這便給您——喏，您拿好了。盛惠五文！”本來，六個雞蛋的市價開價五文，還一還三四文也可，但那婦人二話不說便從荷包中數(shù)出五枚制錢來，放到少年手中，然后提籃安心去一旁攤上跟人潑命砍價去了。

待她走后，月嬋便問道：“大哥，你認識她？”“不認識?！?/p>

張牧云扭頭朝那邊正在說價的婦人看了看，回道：“這姐姐卻有些面生?！比缓蟊憷^續(xù)高聲吆喝叫賣。

自打這一開張，生意便源源不斷而來。無論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許多都會到少年攤前停留一陣，離去時總會捎上點東西。又是不到小半晌的工夫，本來面前堆積的蔬菜雞蛋，便賣出一大半。雖然月嬋也被拖來，其實沒多少用場；張牧云獨當一面，根本不用她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