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道院紀事》中,這個世界是由殘廢軍人巴爾塔薩爾(在國王的軍隊中失去了左臂)與他的戀人布里蒙達組成的;在《失明癥漫記》中就是醫(yī)生的妻子的世界。巴爾塔薩爾和布里蒙達要制造一種飛行器,飛到太陽中去,因而被所有的人當成了瘋子。醫(yī)生的妻子是唯一沒有失明的人,因此她無法忍受“這個世界”的壓力,而希望自己也成為盲人。在《修道院紀事》中,薩拉馬戈與其說在講述歷史中的國王與臣民相對抗的故事,不如說在講述著一個世代不變的、被拋棄在歷史之外的“另外世界”的故事。當這兩個世界糾纏在一起時,才顯出了作者那機敏的諷刺風格。
薩拉馬戈認為,我們生活在一個“多數(shù)人”的世界,一個把另一部分人排斥在外的世界。多數(shù)人就是理智和真理,少數(shù)人只能是瘋狂和有病,就得關進瘋人院。就像??略凇栋d癲與文明》中所描述的那樣:整個歐洲城市的邊緣,有著龐大的“麻風病院”網(wǎng)絡,其中隔絕和囚禁著大量的“麻風病人”;當人滿為患時,他們又被裝上“愚人船”,放到河流中去隨風飄蕩。其實,他們是由一些被人們稱為傻子、醉鬼、流浪漢、罪犯、通奸者(包括妓女)的人組成的。而所有這些被隔離者、被囚禁者,之所以被人安上這樣的罪名,那是因為代表“大多數(shù)”的“這個世界”掌握了命名的權力、分類的權力、設計的權力、拯救的權力……
薩拉馬戈也有他自己的權力,他用他作為一位寫作者的權力,批判這個由“大多數(shù)”構成的世界的瘋狂——由于大多數(shù)人都在那里瘋狂地賭博(比如國際股市),所以我們(包括少數(shù)人)的生活就要取決于這種賭博和瘋狂。在一次接受記者采訪時,他說:“我們怎么會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呢?人類究竟出了什么問題?在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活經(jīng)歷中,是從何時開始我們走向了自己的反面,或是說越來越缺少人性呢?……人類走向人性化的道路是何其艱難與漫長呢?”《一位作家的自白——若譯·薩拉馬戈訪談錄》,載《外國文學》,1999(1)。這些好像是哲學家或歷史學家所思考的問題死死地糾纏著他這位文學家。傳統(tǒng)形態(tài)的歷史,主要是從事于記錄重大的歷史事件(什么才重大呢?),將它們變成文獻、豐碑。而薩拉馬戈的寫作,無論是面對歷史文獻還是當代現(xiàn)象,其常常關注的是“另外世界”的少數(shù)人、個別人,使他們的生活成為重大的事件、經(jīng)典的文獻。薩拉馬戈通過自己的寫作做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才成了一位讓人們銘記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