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們由于有馬，坐的是大木船，還有一艘輪機船。我們步兵坐的是牛皮筏子。長征以來，我們渡過大大小小數(shù)不清的河，卻第一次看見牛皮筏子。它是用整張牛皮做的，據(jù)說制作過程十分復(fù)雜：先從牛屁股開始，把牛的五臟六腑連同骨頭、肉都掏出來，這時牛就成了一個只有皮的空殼子；再把扒空后的整張牛皮泡到堿水里鞣制，然后用牛皮繩在鞣好的牛皮上該縫的地方縫，該扎的地方扎；縫好扎好后，再用皮囊從留著的一個小口兒里往里面充氣；等氣充足了，再把最后這個口兒扎牢，一個牛皮筏子算是完成了。做牛皮筏子，難就難在不能有一點兒紕漏，如果整張牛皮上有一個針尖大的眼兒，或者哪兒沒有縫好扎好，這個筏子就算廢了……坐在牛皮筏子上，望著身邊涌動的黃河水，我的心中忽然涌上一陣酸楚，眼前不禁閃現(xiàn)出一年前的情景。也就是這個季節(jié)，我們兩萬多紅軍集結(jié)在黃河邊上（不過不在敵人重兵把守的河口，當(dāng)時西征的渡河地點是距此一百六十多里的靖遠虎豹口），準(zhǔn)備執(zhí)行打通國際路線的任務(wù)，那些興奮的臉龐至今依然歷歷在目。時間僅僅過去一年，如今我們卻穿著國民黨的軍服，又站在了黃河岸上。一年前是向西走，現(xiàn)在要往東行。從上船到過河，我們這些“原紅軍”（我認為此時用這樣的稱呼比較恰當(dāng)）沒有一個人說話，都是一臉莊嚴。我想大家的心情是一樣的。

之后，是過蘭州。

過蘭州是在夜里。馬家軍一般不在夜間行軍作戰(zhàn)，但過蘭州是個例外。過蘭州那天，我們很晚（大概已經(jīng)過了中午）才從一個叫西固城的地方出發(fā)。之前聽說快要過蘭州了，我們都有些興奮：自長征以來，我們每天都在鉆山溝，哪里人少往哪里走；現(xiàn)在成“國軍”了，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走進大城市了。出于好奇，我們都想看看國民黨控制下的蘭州到底是個什么樣子。那天一路行軍，走到后半夜才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我們互相打問，離蘭州還有多遠。一個馬家軍官佐笑著告訴我們，蘭州早過了。

我們都一怔。

怎么過個蘭州城還這么詭秘？

為什么呢？

一路荒山野嶺都走過來了，黃河也過來了，為什么偏偏在國民黨重兵把守的蘭州，要做賊似的溜過去呢？馬家軍的長官們到底怕啥呢？怕我們跑嗎？怕我們鬧嗎？一路上都跑不掉，都鬧不起來，進了國民黨的窩子，還能跑脫，還能鬧起來嗎？

那么，他們?yōu)槭裁匆m著我們，在夜里悄悄過蘭州呢？我們百思不得其解。

后來我們才知道，悄悄過蘭州，他們其實怕的并不是我們，而是蘭州城內(nèi)。

那時候，蘭州城里已經(jīng)有了八路軍的辦事處，專門營救西路軍失散人員和被俘人員。騎兵師師長馬滔從西寧出發(fā)時，馬步芳特意交待過，為防止進城后我們這些戰(zhàn)俘被八路軍辦事處發(fā)覺，過蘭州一定要在夜里。

對于我們這些整天在祁連山的深溝大壑間修路架橋的補充團的戰(zhàn)俘來說，這是遲到了很久的消息。我們?yōu)榇烁械酵锵?。如果我們早些得知這一情況，我們可能設(shè)法和八路軍蘭州辦事處取得聯(lián)系，采取另一種方式，與馬家軍斗爭或進行日后的“合作”。

可惜，我們對此一無所知。

其實，中央對西路軍的營救工作早在二月底就開始了。

那時，西路軍敗局已定。中央軍委獲悉西路軍危急后，即組成了以劉伯承為司令員、以張浩（即林彪的堂兄林育南）為政治委員的援西軍，準(zhǔn)備增援西路軍。三月初，援西軍由陜北出發(fā)，進至甘肅鎮(zhèn)原時，得到了西路軍兵敗祁連山、已分散行動的消息，只好取消了原先的增援計劃，而將任務(wù)改為就地營救和收容西路軍失散人員。直至一九三七年八月，援西軍奉命開往陜西三原改編抗日，在鎮(zhèn)原駐防了整整六個月。

紅軍在三原改編成八路軍后，營救西路軍被俘人員的任務(wù)落到了八路軍駐蘭州辦事處的肩上。蘭州八路軍辦事處的黨代表是德高望重的謝覺哉，處長是彭加倫，在他們的艱苦努力下，包括張琴秋、劉瑞龍、魏傳統(tǒng)、王定國等人在內(nèi)的大批紅軍被俘將士回到了黨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