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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丟失的北極熊(2)

煙花夜不見不散 作者:項國托


現(xiàn)在看來與她搭話已不可能,她十成已睡著——頭控制不住地往我身旁歪,幾欲往我的肩膀倒。只要車的一個小小顫動,她勢必倒在我的肩膀上。這種預(yù)想變?yōu)楝F(xiàn)實,在列車的一次停站又啟動后,她的頭悄然無聲地落在我的肩膀上。她的頭很輕,像一只貓兒蜷縮在肩膀上。我緊張得一動也不敢動,困意也全無。我思索著她將在哪里下車,她何時會醒過來。

在江南西站,乘客的一陣騷動將她驚醒。她迷糊著眼睛,看了看我,恍然發(fā)覺剛才一直靠在我的肩膀睡著,歉意地說道:

“真不好意思!”

我對她報以微笑,說沒什么。

車啟動后,她似乎發(fā)覺了有什么不妥,焦急地四處看看,然后問我這是什么站。

“江南西站?!?/p>

“?。K了!”她顯得十分沮喪。

“是不是坐過站了?”

“嗯?!彼c點頭,隨即若無其事地說,“我本來應(yīng)該在西門口站下車,現(xiàn)在過了兩個站。對了,你在哪里下車?”

“大學(xué)城北站?!?/p>

“遠著呢!”她說話的語氣像是此站在南半球的極端。

“沒那么遠吧?!蔽覒?yīng)道。

“你是學(xué)生?”

我點點頭。“正讀大學(xué)四年級。”

“怪不得稚氣未脫。”她一副長者的口吻。

我倒沒有不高興,只是在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面前以這種方式說話的女孩不多見。在我看來,她年齡與我相仿,興許比我還小。

很快到了下一個站。我問她不下車返回去。

她搖搖頭,說:“想和你聊聊天?!彼谋砬楹孟窈芫脹]與人聊過天似的,“到你那個站再返回去也不遲?!?/p>

“不怕耽誤時間,120分鐘內(nèi)不出去要補買一張票。”

“現(xiàn)在才用去20分鐘?!彼纯幢?,“四五個來回都足夠?!?/p>

然后她手捂著嘴巴打一個哈欠。

“還困?要不在我肩頭再睡一會兒。”我開玩笑地說道。

她搖搖頭,露出帶有困意的笑容:“我也想呢!但不能得寸進尺。說說話也就不困了?!?/p>

我們一點一點聊起各自的情況。我告訴她上哪所大學(xué),讀什么專業(yè),交往著一個處于冷淡期的女友。我也略略知道她的情況。她來自江南一帶,父親是一個港口裝卸工,母親經(jīng)營一間長達十年的音像店,現(xiàn)在瀕臨倒閉。她上過一年大學(xué),還是華中地區(qū)名聲不小的大學(xué),讀美術(shù)繪畫。剛上二年級時退學(xué)。原因她沒有說。我猜測大概就是專業(yè)不喜歡,厭倦大學(xué)生活,提前自立門戶之類的,這樣的情況周遭皆是。但在我看來,她一樣都不是。她不是這一類型的人。她還告訴我確切的年齡,比我大一天。準確說是十九個小時。她固執(zhí)地要我叫她姐姐,這讓我哭笑不得。

“明明只大十九個小時嘛?!蔽艺f。

“反正比你大。倘若這世界所有的事情都按出生先后次序進行,這十九個小時可是大有優(yōu)勢?!?/p>

末了,她問我要聯(lián)系方式。我自然給了她,但我并不期望能與她有進一步的結(jié)識。我甚至沒告訴她我正在她工作的酒店實習(xí)。還有一個月實習(xí)即將結(jié)束,說不定這一個月哪一天都不會在酒店碰見。我權(quán)當作一次短暫的邂逅。和陌生同齡人這樣的搭話有很多,在地下鐵,在電影院,在咖啡店,在臺球城,我足足記滿了一個便箋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姓名和電話,但一次沒打出,也沒人打進來,人和名字也對應(yīng)不起來。也有那么一兩個人打進來,全是女孩。用慵懶的語氣,應(yīng)當是剛剛睡醒,問你今天在干什么,然后喋喋不休地講她自己,全是昨晚跟哪個男孩約會,今天早上突然來月經(jīng)之類的,她們認為是屁大的事,但實際都是雞毛蒜皮豆腐芝麻的事。問我有沒有空出去順便請她吃一頓,我說沒空更沒錢,然后她便像小貓般嚶嚶幾聲掛掉電話?;蛘咭婚_口,還未報出姓名,便號啕大哭起來,沒完沒了,問她什么也不肯說,只是哭。我只得把電話筒悄悄放在一側(cè),也不好意思掛電話,然后繼續(xù)看周星馳的《唐伯虎點秋香》。二十分鐘后,聽筒沒哭聲傳出,估計是她停止了哭泣或者掛掉了電話,興許她聽到了我和周星馳的笑聲。我才躡手躡腳把電話筒放好,生怕再次傳出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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