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秦放
當一個人認識到自己是冷酷的,并且是沒有任何借口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是冷酷的。十一月初老秦因為晨練動作幅度過大,急性腹股溝疝,動手術。秦放沒去,他說自己在給老板干活,在廣州出差。他一個人在這兒待著,基本不出門,開始是怕被認識的人看見,后來成了不愿出去。起得晚,但按點作息,按點吃三餐,第一餐要有奶,剩下兩餐得有肉和菜,每天一百個俯臥撐一百個原地高抬腿,窗簾懶得拉開,屋里陰,用了電熱毯,防止寒氣入侵得關節(jié)炎。電熱毯把人烤醒,張開眼感到這張床乃至這間屋大得無邊無沿。孤獨膨脹著,把人漂起來。你有的時候想死,就好像你想小便的時候就去廁所小便一樣,你感覺這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拿鼠標線在床頭打個結,把脖子套進去,往下一躺,你覺得誰在這么跟你念叨,沒什么痛苦,你真實地感到這事的確沒什么痛苦,突然間你就害怕了,你害怕的是那個聲音,你好像得用你全部的精神力量去對抗它,才能讓自己不那么干。那時他躺在床上,難受得直犯惡心,喘不上氣。
那會兒,九月初,他聯(lián)絡了衛(wèi)曙光和左飚。倆人一起來的。左飚的長卷發(fā)沒了,穿著醬紫色T恤和米色西褲,怪模怪樣。左飚說六月系里就開了會,老康把事壓下來了:兩年內要回來就給他答辯的機會。誰都怕鬧大,左飚說,想上電視嗎?不會找到你家去,放心吧。就是說跑那會兒給老劉老師留個信還是對的:請轉告各位,股票賠得很厲害,我去想辦法了,一定會把所有錢都還上的。他想著 我是一定要把錢還上的。左飚說,我那碩士也不念了。衛(wèi)曙光就說,牛逼!你就該學學人家。甭要那畢業(yè)證了,把剩下錢退給他們,誰要敢弄你,你就往大里鬧,股市有風險,那幫傻逼他媽不知道?。∽箪琢诵l(wèi)曙光一眼。左飚說準備進某部委新成立的一個辦公室。秦放就說,噢,又打量了打量左飚。干著看吧,左飚說,然后讓衛(wèi)曙光弄點酒肉。衛(wèi)曙光走了。
“周一文臨走給我打了一電話,說她走了。”左飚說。
就像看到一個死人又站起來了。那些email。給我回個電話,留的是校內電話,不見到你,我不會走,有時一天能收兩封。八月二十四號,信沒了他記得很清楚。那天他不停地收信。她走了。對不起,他幻想給她回信,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你一個人出去太難了,太不容易了。而我不知道我什么時候能出去。就算出去,我也始終會回來的。你還記得那句話么?因為我的親人埋在這兒,這兒就是我的家園。我沒覺得這兒有多好,可我無論如何是會回來的。咱們不一樣。不一樣。從一開始我就錯了,我不該去招惹你,破壞你的生活。對不起。這個世上的事情都不由我們控制,明天會怎么樣,誰也說不上來。就像假期前還好端端的人,回來再看就吊死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跟你在一塊,我們在一塊,哪怕只有一分鐘都比我整個人生有意義,可一下子咱們就見不上面了,咱們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誰,我只是想現(xiàn)在,現(xiàn)在幫你做點什么,其實就是為了給自己多一點關于你的記憶,我就是這么點想法,就這么點想法。他反復地幻想照此給她回信,后來這些話變得越來越生動,凝練,熠熠生輝。全是廢話全是廢話全是廢話。
“愛管閑事那幾個傻逼都給我打過電話?!弊箪f,“她把機票都退了?!彼粗胤判?,“你丫真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