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啥時候這么闊了?隔三差五吃包子?”左娜不耐煩地咬了一口,汁水橫溢,忍不住驚呼,“還是豬肉餡兒的?”張嬸兒見閨女正吃得美,悶聲又去廚房里取了一籠。
左娜突然不快,嫌棄地放下包子:“別人家給的吧?我不吃!”——“臭矯情啥!有你吃的不錯了!”左勇兩口一個包子,吃得甚歡。左娜白了左勇一眼,打小兒就瞧不上他那副寒酸相。“你哥買了二斤豬肉,我不就剁了餡兒嘛,你哥都忘了!不是別人給的,吃吧?!睆垕饍鹤聛碚f,“都小點(diǎn)兒聲,吵著你爸,又該罵你們了?!弊竽葐枺骸罢娌皇莿e人給的?”“真不是!”母子倆異口同聲。左娜遲疑著咬了一大口,到底還是肉餡兒的香,一口氣吃下四個。
“你是不是跟蘇敬鋼處對象了?”左勇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兒。“誰跟他處對象了!”左娜怒不可遏,“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隨便找個喘氣兒的就處對象,小芬那么沒文化一人,話都說不利索,還跟撿了寶貝似的!”“你——”左勇一口包子噎住——“咋跟你哥說話呢!”張嬸兒勸了一句,又給左娜夾了一個包子。左娜推開碗筷,盯著左勇的眼睛問:“五斗櫥底下小匣子里的錢是不是你拿的?”“別瞎賴?。≡趺淳褪俏夷玫牧??”左勇睜著眼說瞎話。張嬸兒也盯著左勇看,左勇自知要敗露,語氣又平穩(wěn)下來:“我不是拿那錢買了豬肉餡兒嘛!你高三念書累,想著給你改善一下伙食,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左娜氣得用拳頭直敲桌子:“那是我攢的錢!你憑什么拿?!”“啥叫自己的錢?不都是家里的錢嘛!再說那點(diǎn)兒錢又沒干別的,你嘴里嚼的不是肉是咋的?”“那‘點(diǎn)兒’錢?!那是十塊錢!我攢了半年多!你買的是金豬還是銀豬啊?”左勇無言以對,只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皩Π 睆垕饍阂册θ恍盐?,“你那二斤肉票哪兒來的?咱家肉票早沒了!”左勇吞吞吐吐道:“那個……別人給的……”“誰給的?”張嬸兒揪住不放。左勇眼見圓不成謊,起身便走,撂下一句:“我找小芬去了。”
左娜氣得胸脯起伏,“嘩啦”一聲起身,回自己的小屋繼續(xù)憋著。今天周日,原本姜蘭約了自己去看電影。姜蘭是左娜在大西菜行唯一的“知己”,出生在半個知識分子家庭,愛好文藝。電影票是姜蘭父親單位發(fā)的。左娜為了躲蘇敬鋼,白來的電影都看不成。她越想越憋氣,對蘇敬鋼恨得咬牙跺腳,恨著恨著,竟不由得想起幾天前飯盒里那四個肉包子。那一頓在學(xué)校的午飯,香得她仍然記憶猶新:明明咬下第一口時就知道那是蘇敬鋼調(diào)了包的,因?yàn)榘硬皇前酌妫前酌娴?,況且自己家斷肉都快三個月了——明知是蘇敬鋼買的,自己還是吃了,還吃得有滋有味。
豬肉餡兒當(dāng)然是蘇敬鋼買的,他知道張嬸兒和左娜都是要面子的人,不可能收,才給了左勇。蘇敬鋼把豬肉餡兒給左勇時,說是為了答謝張嬸兒那兩個酸菜包子的。左勇還不至于傻透腔兒,明白個中意思——兩個酸菜包子上哪兒能值二斤豬肉餡兒?于是樂呵呵地收了,答應(yīng)回家不提是誰買的。
左娜不理蘇敬鋼的時間里,蘇敬鋼已愛上另一項(xiàng)事業(yè):劫道兒。一不劫財、二不劫色,專劫魚票肉票。每日買菜時段,馮勁和大昆就蹲在圈兒樓門口,守株待兔,專等替爹媽買菜的半大小子。圈兒樓是國營副食,不管買魚、肉、蛋、奶,還是糧、油、米、面,通通要票,多少都是每戶每月按人頭發(fā)放。這座城當(dāng)年曾有個姓陳的市長,為官好大喜功,為向中央彰顯東北第一大城市為國家利益節(jié)約糧食的無私精神,困難時期仍勒緊全城人民的褲腰帶,規(guī)定每人每月只給發(fā)三兩肉票,于是這座城當(dāng)年正值青春期的大小伙子個個餓得眼冒金星,扒光衣服碼成一排站著,能扎成個籬笆。全城百姓更是集體營養(yǎng)不良,身子骨弱得患上小感冒沒幾天就惡化成肺結(jié)核。陳姓市長在位那兩年,肺結(jié)核竟然成了全城死亡率最高的疾病。對此陳姓市長,全城百姓強(qiáng)咽下胃里泛出的酸水兒,敢怒不敢言,只好暗地里贈他兩個綽號,方便咒罵:一個叫陳三兩,一個叫陳肺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