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夜晚,她已經足足二十九歲,水荊秋也四十出頭,雙方十分默契地遵循情感發(fā)展規(guī)律,在一扇彼此都渴望的門前,道貌岸然地徘徊,不過是為日后的結論做個高尚的解釋:一切是有感情基礎的。更何況在那個夜晚,水荊秋談到了尼采、聶魯達、龐德。
那簡直是個崇高的夜晚。地面上一切都靜止不動。他們在松樹間飄移,兩個暗黑的影子,追逐理想與光芒。旨邑講她的死里逃生,感覺他漸漸地攥緊了她的手,手指頭摩挲撫慰,傳遞內心生長的憐惜。她感動了,并且高估了這種感動,她感到周圍的一切也在渴望她重新撲進他的懷抱。她又想,假如一周前她死了……生命無常,脆弱得不堪一擊……他的咖啡色皮夾克磨擦她的黑色風衣,發(fā)出輕柔細膩的聲音,既溫馨又淫蕩。
水荊秋視旨邑為一只鳥兒,迷了路的鳥兒,從高處降落在他的面前。旨邑卻將水荊秋比德于玉,而且是和田玉,是玉之精英。玉首德而次符,她最看重的是男人的德。水荊秋并不英俊,然而,這塊北方的玉,其聲沉重,性溫潤,“佩戴它益人性靈”,她以為他的思想影響將深入,并延續(xù)到她的整個生命。
旨邑責怪自己齷齪,或把事情想齷齪了。坦然的做法是鎖好心里那條狗,清掃門庭,打開柴扉,迎接遠道而來的朋友,提前設計或預先設定,都是與自己過不去,能在某些時刻得到自然舒張的人性,未必就是毀滅。
不管水荊秋帶了什么小東西來,它起了關鍵作用,先是讓旨邑感動,繼而不得不禮貌地面對它。在某種程度上,它替旨邑掩飾了內心的虛偽,它讓她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探望——她其實多么盼望他來。她由衷感到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和愛情——如果他婚姻不幸,這次見面將具有特殊的意義。
人的卑劣在于先給自己一個說法,然后鉆自己空子;先給自己樹一個障礙,然后將它掰倒。這個過程,就是所謂的理智。旨邑正是這樣,她清醒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一個小東西能讓她感動,心潮起伏,那么,這個一米八的大活物從法國到香港再到長沙,即便他不奸她,她也可能將他引誘。答應他來見她,基本上算答應他殲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