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喝一種飲料,叫作“大白梨”。
“大白梨”不是用梨做的,只是一種用甜味素勾兌的碳酸飲料。五毛錢一瓶,白色的液體,裝在啤酒瓶大小的綠色玻璃瓶里。瓶身上貼了一張顏色模糊的商標。沒有保質期,也沒有生產地。
但這些都不影響我對它的喜愛。
然后,某一天,我忽然買不到它了。
于是,“大白梨”就這樣定格在了我的記憶里,被美化,被渲染。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我似乎覺得再也沒有什么飲料可以比“大白梨”還好喝。我惦念著、回味著、憧憬著,只盼著哪一天可以重溫那美妙的滋味。
出人意料的,十年后,在某個狹窄擁擠的倉買里,我又買到了“大白梨”。
一樣的瓶子,一樣的商標,我興奮地想要昭告天下。然而,當我迫不及待地用牙啃開瓶蓋,仰頭喝了一大口之后,我忽然很想哭。
甜,很甜,甜得只剩下了甜,甜得不是一種正常的甜。
這不是我記憶里的味道,這不是我記憶里的“大白梨”。
我笑著告訴自己,這是假貨。但是,心里卻明白得很,“大白梨”從來就沒有過真貨。一樣是用甜味素勾兌的碳酸飲料,不一樣的不過是我自己罷了。因為失去,所以珍惜。因為懷念,所以美好。有些東西,有些事情,有些人,注定只能存在于記憶里。只有記憶才會年華不改,只有記憶方能亙古流傳。
后來,偶然間,我見到了兒時青梅竹馬的小男孩兒。
再也沒有兒時的影子,再也沒有曾經的熟識。我們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樣,點頭,問好,道別,離開。然后,再未轉身。我看著他和別的姑娘談笑風生,他看著我對別的少年笑語嫣然。我們在人生軌跡上曾經有一瞬間的交叉,然后,在不知何時又開始遠離。
妾發(fā)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所謂的青梅竹馬,原是我們在人生最初的記憶里曾經攜手同行。我們互相見證過對方毛毛蟲時期的丑陋,結繭時期的掙扎,卻在我們各自化蝶變得美麗的時刻揮手道別。我記得你流著鼻涕的模樣,你記得我滿臉塵土的模樣。然后,我們將記憶化酒,埋于荒野,長成歲月,只愿未來的路途,你我各自安好。
大抵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曾出現過這樣一個人吧。
大抵每個人的心口上都曾銘刻著這樣一顆朱砂痣吧。
但是,請不要忘記,聰明的人能分清什么是過去,什么是現在,什么是將來??v然回憶很美好,縱然回憶里的人很可愛。但是,那只不過是你抓不住的、回不去的、找不回的曾經?;貞浿械娜酥悦篮?,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們的自我美化。與其說你留戀的是那個人,不如說你留戀的是曾經自己的。不要讓這種錯覺影響你現在的生活,更不要讓這種錯覺影響到你現在應該珍惜的姑娘。
青梅未必配竹馬。
昔日青梅,今日已落別家。
昔日竹馬,今日已有佳話。
在我曾經酸得掉牙的年紀里,也曾一個字一個字摘抄過這樣的話:青梅枯萎,竹馬老去,從此我愛上的人都像你。然后,自己沉溺于自己無邊無盡的意淫中,只覺得自己宛如情圣一般,恨不得為自己心中所謂的年幼時的感情寫上一段千古佳話。如今想來,當時果真酸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