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挺滿意,可是他老婆不答應!”
“他?他有老婆?。俊卑⒊跽娴糜X得麗水很冤枉?!澳悴恢浪欣掀虐??”
“你這么大聲干什么?你怕全天下的人聽不到啊?”麗水突然很傷心、很難過的哭起來。弄得阿初反而有些手足無措了。
“算了,你自己不遵守交通規(guī)則,橫穿馬路。沒有被汽車撞死,就該偷笑了,哭什么呢?下次過馬路,看準了才走。”阿初含蓄地說。他一邊勸麗水,一邊支使紅兒走開。
“我都三十多歲了,還嫁不出去,難道在榮家賴一生一世不成?”
“是那些男人不識貨嘛?!?/p>
“聽說表弟跟和小姐分手了?”
“是啊。還連累我受了無妄之災?!?/p>
“誰叫你不知好歹,少爺?shù)睦掀拍阋哺覔?。?/p>
“真是活天冤枉……”
寧靜的夜色中,四太太和大少爺?shù)难排d伴著阿初和麗水的閑情,令月華顯得格外悠然。
炎熱的夏季悄無聲息地降臨了,榮升和四太太對評彈藝術的熱情隨著溫度的高漲,也逐漸升溫。這天,榮升要去書場聽書,叫阿初一起去,阿初推說要開一個醫(yī)學會議,不能奉陪了,榮升并不勉強,逍逍遙遙地自己去了。
阿初在醫(yī)院上班,有護士小姐說,大門口有人找他,說是四太太病了。阿初心里一急,慌慌忙忙地跑出來,正看見一身華麗的四太太跟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人上了同一輛黃包車。阿初喊了幾聲,不見四太太回頭,自己覺得事有蹊蹺,于是,叫了輛黃包車尾隨而去。
阿初遠遠地看見四太太和那個年輕人在東方飯店下了車,他也就叫“停”,付了車錢,看了看東方飯店的招牌,遲疑片刻,還是決定追進去。
東方飯店門口有兩名侍應生躬身向阿初致意,并引領他入內,一進大廳,迎面是兩座電梯,都已載客上升,阿初不知道該跟那一座,站在大廳中央發(fā)愣。
四太太到此是住宿?還是會客?還是其他?
“先生需要我?guī)兔???侍應生見他有些茫然,主動上前幫助。
“這里除了電梯外,還有沒有其他的門可以出入?” 阿初問。
“有,大廳右邊有招待室,電梯后面是書場?!?/p>
“東方書場?”
“對。先生是來聽書的嗎?”
“是……是!謝謝你。” 阿初想:今天邪門,讓我來聽書,我不肯,這會子自己大老遠的跑來。有名堂!
“阿初,你不是今天有事不能來嗎?”
阿初回頭一看,榮升站在他身后,奇怪地看著他。
“醫(yī)學會議臨時取消了,我就過來了?!?阿初說。
榮升說那行,那就進去吧。他徑直向前走,阿初跟在他身后走進書場。東方書場非常寬敞,有兩、三百個座位,此刻離開場還有十分鐘,觀眾陸陸續(xù)續(xù)在進場了,不一會,已經坐了一大半的觀眾了。
榮升坐在貴賓席上,跑堂的忙過來問要什么茶。阿初說:“龍井?!逼?,茶房就恭恭敬敬地端了茶上來。榮升掏出香煙盒,打開,里面只剩一支煙了。榮升拿煙在手,與此同時,阿初打著了打火機,替他點燃火。
“你出去再給我買包煙?!?榮升對阿初說。
“少爺,你不能少抽點……”
“叫你去你就去,你還真管我?”
“好,我去,我去——” 阿初順著座位往外走,剛走到拐彎處,書場的鈴聲大響。書場內聲音也有些混亂,正在此時,布簾子一挑,走出一對俊男靚女,讓所有的人眼前一亮,讓阿初大吃一驚。那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讓阿初跟蹤而來陪伴四太太的青年人。只見那女子身穿粉紅色薄綾緊身衣,月白色羅紡寬腿褲,一雙粉紅色鞋面上繡著蓮花;那男子穿的是清水藍衫,胸襟上別著一枚金色蓮花,這朵蓮花的圖案,正是四太太衣襟上常繡的圖案。一對金童玉女開始調音整弦,書場中的嘈雜聲漸止,阿初忽然想到要替少爺買煙,反正這個男人又跑不了,有什么疑問等散了場再說。阿初轉身剛要走,就聽得一句穿云裂石的清亮女聲?!捌缴H遇似萍飄……” 阿初驀地轉過身來,“榮華富貴煙云罩。錯認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 那男子用手一指臺下:“阿初啊,何日歸家洗客袍?”
頭一段定場詩一出口,把個阿初直愣愣地定在那里。
女問:“阿初?阿初是誰呀?”
男說:“阿初就是我們這部書的主人……公?。 ?/p>
女說:“哦,阿初就是我們的主人……公啊!”
“先生,這里坐?!币粋€機靈的跑堂立即引領阿初坐下。
女唱:“宣統(tǒng)元年金陵城,鶯歌燕舞三月春。江南望族楊家門,世代經商家業(yè)盛。老爺名叫……”
男問:“叫什么?”
女唱:“老爺名叫楊羽柏,娶妻金氏恩愛深。膝下一子名阿初,父母愛如掌上珍。還有個小妾……徐玉真?!?/p>
男唱:“是一個天姿國色美佳人。啊呀,美佳人?!?/p>
女唱:“適逢楊家二老爺,從日本留學歸來學有成。香滿珠簾酒滿樽,合家歡聚禍臨門。”
男說:“鶯歌燕舞之天,合家歡聚之時,怎說大禍臨門?”
女說:“皆因楊家二老爺楊羽樺,乃是一個風流的書生,孤身獨宿,夜來凄涼。偏偏遇著一個美貌的小嫂嫂徐玉真啊……”接唱:“她是生如夏花美如玉,喜看牽??椗恰钣鸢啬耆A已隨風吹去,怎比得楊羽樺青春又多情。我不想,美玉良金;我不要,狀元及第;我只盼,與知心同枕共衾……”
男唱:“正所謂:男有心,女有心。就在那月下花前把情話提?!?/p>
女唱:“情話提。整衣襟,笑盈盈,萬種妖嬈,千般可人。哎呀,叔叔啊……”
“嫂嫂!”
“良宵苦短,流水無情。誰陪我啊,花底聞香、月下吹笙、枕邊低語、席上銷魂?”
男說:“諸位看官,須知奸邪無恥事,翻做血海大冤情。預知后事,且聽下回分解。”
小三弦一撥一縱,滿堂彩聲。
阿初站了起來。他需要知道全部真相。而此刻,“真相”就在他背后。
四太太從最末一排觀眾席上站起來,她的目光冷若冰霜。
祭奠亡靈的熊熊篝火已經點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