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經(jīng)看了看樓上,問道:“凌王來了?”
“嗯?!鼻鋲m道,“往后便不那么輕松了?!?/p>
“知道了?!敝x經(jīng)道,“我會盡力,事情這便去辦?!?/p>
“有勞謝兄!”卿塵對他一笑,謝經(jīng)先行離開。
樓上夜天凌和莫不平已經(jīng)談了許久,卿塵沒有上去打擾,步出四面樓站在江邊看著滔滔流水,風馳和云騁見她出來,踱步上前靠在身旁。
江面陰云欲墜,衣衫擋不住寒風,絲絲地已飄起冷雨。卿塵出神地想著事情,并沒有察覺雨意,突然間風馳輕嘶一聲,轉(zhuǎn)身跑開。
卿塵回頭看去,夜天凌站在身后不遠處,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她,清俊面色雖然淡然無波,但那眼中抑郁低沉,隱隱暗云涌動,比這天色更多幾分陰霾。
他手在身側(cè)緊緊握著,顯然在極力壓抑著某種異樣的情緒,卿塵方要說話,他忽然伸手抓過風馳韁繩,縱身上馬,徑自往東快馳而去。
卿塵忙同云騁一起追去:“四哥!”
云騁放蹄疾奔,漸漸追上風馳,夜天凌神情陰沉,嘴角冷冷抿成一條直線,也不言語,只是一個勁兒沿楚堰江打馬狂奔。卿塵默默跟在他身旁,縱馬相隨。
冬雨迎面撲在臉上,刀鋒一般冰冷,卻使人異常的清醒。天晚雨寒,路上行人稀少,不知過了多久,夜天凌終于在江邊停住。卿塵亦緩緩策馬立在他身后,兩人一前一后,看著江水浩浩湯湯,浪濤東去。
雨驟風急,激得江面不復往日平靜。過了許久,夜天凌開口道:“我一出生,母妃便不愿要我,將我送至皇祖母處后不聞不問。這二十幾年,她即便在延熙宮見到我,也都是冷冷淡淡,話都不肯多說一句。她對父皇同樣冷淡,盡管父皇什么都依她,甚至為她單獨修建了蓮池宮,她卻從來沒在人前笑過。我只當她不愿順從父皇,亦厭棄我,更怪她為何不反抗到底,要侍奉兩朝天子,還要生下我來。我亦冷淡她,疏遠她,從來不肯踏進蓮池宮,連她病了也不去看……”說到這里,閉目仰面讓雨水傾淋臉上,長嘆一聲。
卿塵道:“她是一個母親,母親哪有不愛自己的孩子的。她越是疏遠你,就越不會有人懷疑其他,天帝也會因此格外疼愛你器重你。她心里,其實未必比你好受。女人有時候很傻,為了自己想保護的人,即便舍棄一生的笑容,也是心甘情愿的?!?/p>
夜天凌深深吸了口氣:“何苦!她可知我寧愿年年帶兵在外,也不愿在宮中看別人承歡膝下,我樣樣都要比別人強就是為了讓她看一眼,笑一笑,她為何不把一切坦然相告,難道我連自己的母親都保護不了,連弒父之仇都束手無策!”
卿塵道:“或許,她就是不想讓你了解真相,不想讓你知道仇恨,只愿你在天帝面前出類拔萃,做個好兒子、好王爺,平安一生。我雖沒做過母親,但可以想象到母親對孩子最大的護佑是什么,她只要你平安罷了。”
夜天凌決然道:“我寧肯面對的是千瘡百孔滿目瘡痍,甚至卑鄙齷齪骯臟不堪,也只愿聽真相?!?/p>
卿塵道:“但事實往往極為殘酷,人卻難得糊涂?!?/p>
夜天凌道:“活了二十多年,竟不知父親是誰,豈不可笑?”
卿塵道:“人只要清楚自己是誰就行了?!边@正是夜天凌對她說過的話。
夜天凌回身,見她渾身濕透地跟在自己身邊,雨水縷縷沿著略微蒼白的臉龐流淌,卻將她的雙眸洗得清亮。他心底隱約一緊,皺眉道:“回宮吧?!?/p>
卿塵見他已然收拾心緒,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望著他道:“四哥,我……真的做對了嗎?”
夜天凌亦望著她的眼睛,淡淡道:“多謝你?!?/p>
卿塵對他微笑,寧愿清醒著痛苦的人,永遠不能忍受糊涂的美好,注定要比別人承受更多的東西。這是他們自己選擇的生存方式,終其一生都無法放棄。
遠遠的大正宮在冬日陰雨下籠罩了沉重的面紗,風雨飄搖中見證了多少古往今來,多少更迭變遷,如今等在眼前的,又將是怎樣一番歲月掙扎。
不管是對是錯,這一步已然邁出,她相信,一定是對的,她知道夜天凌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