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綃煙羅帳,羊脂白玉枕,卿塵自榻上撐坐起來,身子卻十分無力,復(fù)又一晃。
帳間懸著一雙鏤空雕銀熏香球,幽幽傳來安神的淡香,無怪睡了這么久,她勉強扶著床榻下地,四下打量。
屋中并無繁復(fù)裝飾,卻處處別致。長案上放著玉檀筆架,幾方雪色箋紙,琉璃闊口的平盞盛以清水,其上浮著一葉水蓮,素葉白瓣,干凈里透著些許貴氣,襯得一室清雅。明窗暖光,灑上細(xì)編竹席,讓她想起將她安置此處的那個人,夏日炙熱的氣息中心底卻莫名生出黯然,她環(huán)視四周,目光落在墻上一幅畫卷之上。
畫中繪的是夜湖月荷,滿室明亮之中看去,微風(fēng)緩緩入室,這畫似乎輕輕帶出一脈月華銀光,清涼舒雅。著眼處輕碧一色,用了寫意之筆淡墨勾形,揮灑描潤,攜月影風(fēng)光于隨性之間,落于夜色深處,明暗鋪陳,幽遠(yuǎn)淡去。微風(fēng)翩影,波光朦朧,中鋒走筆飄逸,收鋒落筆處卻以幾點工筆細(xì)繪,夭夭碧枝,皎皎風(fēng)荷,輕粉淡白,珠圓玉潤,娉婷搖曳于月夜碧波,纖毫微現(xiàn),玲瓏生姿。
遠(yuǎn)看清輝飄灑,近處風(fēng)情萬種,人于畫前,如在畫中,仿佛當(dāng)真置身月色荷間,賞風(fēng)邀月,無比雅致。
她在畫前立了半晌,心中微贊,卻見卷軸盡處題著幾句詩,似乎記的正是畫中景致:
煙云浮淡月,
月移邀清風(fēng)。
風(fēng)影送荷碧,
碧波凝翠煙。
詩首尾相接,以連巧為游戲,但不仄不韻,也不甚上口,她念了一遍便蹙眉,但突然眼中一掠而過詫異神色。
詩下附著題語:辛酉年仲夏夜奉旨錄大皇兄、五弟、九弟、十一弟聯(lián)詩雅作于凝翠亭,以記七弟妙筆丹青。
落款處書有一字——凌。
她抬手撫摸最后那字,筆鋒峻拔,傲骨沉穩(wěn),于這幽美的月荷略顯鋒銳,似乎是冷硬了些。便如畫卷舒展之時,平江靜流忽起一峰,江流在此戛然而斷,激起浪濤拍岸,然山映水,水帶山,卻不能言說地別成一番風(fēng)骨。
這字,這落款,觸手處幾乎可以清晰感覺到落筆的銳力,如帶刀削,令她不知不覺想起一人,她猶疑地揣摩著,沒有聽見有人進(jìn)了室中。
“鳳姑娘醒了?”一把柔雅好聽的招呼聲突然傳入耳中,她一驚回頭。
說話的是個身量高挑纖裊的女子,婀娜移步來到身邊,含笑看她,一旁隨行的侍女道:“這是我們府中靳王妃。”
卿塵斂衽以禮:“卿塵……見過王妃。”
靳妃轉(zhuǎn)頭對侍女道:“你先去吧,請周醫(yī)侍立刻過來,就說鳳姑娘醒了。”
卿塵道:“不敢勞煩王妃,我自己略知醫(yī)理,一點小事并無大礙?!?/p>
靳妃有些驚訝:“不想你非但彈得好琴,還通曉醫(yī)術(shù),當(dāng)真是蘭心蕙質(zhì),叫人見了便歡喜。不過還是看看放心,殿下將你托給我照顧,可不能馬虎?!?/p>
卿塵見她如此,也不好執(zhí)意推辭,便道:“琴曲醫(yī)術(shù)都是一知半解,會而不精,讓王妃見笑了?!?/p>
靳妃微微笑道:“你在楚堰江上一曲琴音讓咱們殿下甘拜下風(fēng),如今伊歌城中都已傳為奇談了。他的玉笛還從未在別人之前落過第二,能得他稱贊的,又豈會是凡音俗曲?”
卿塵想起昏睡前一幕幕情景,仿佛又跌入了一場莫名其妙的鬧劇中,回身處劇情角色走馬燈似的轉(zhuǎn),叫人應(yīng)接不暇。
那刻手觸琴弦的感覺,似是要將這多日來壓抑的傷痛苦悶盡數(shù)付之一曲,揚破云霄,利弦劃開手指飛血濺出時,心里竟無比的暢快。她輕輕一握手,指尖一絲傷口扯出些隱約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