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尚錦就愛在梨樹下舞劍，靈動的劍鋒從花瓣飛舞的縫隙中穿透劃過，像極了老人口中的精怪，勾人魂魄。

那時候，她的悶氣可以一直從梨花開時延續(xù)到梨花敗落。軻華笨拙地把小小的花瓣收集起來，用干凈的麻布包著吊在她的床頂上，這樣就算花落了，她也依然可以嗅到四月的梨花香，很久很久。

大草原上沒有梨樹，軻華只能在香爐旁的案幾上找香粉盒子，從里面抓了一把木樨粉末撒在了爐子里面，再蓋上青銅的異獸蓋子。又出去吩咐人送了干凈的布條和藥膏，還有換洗的水，一大堆東西放在了床榻邊。

他推了推顧尚錦的手：“我受傷了，得上藥?！?/p>

顧尚錦抱著被子蓋住頭。

軻華自己解開長袍，他喜歡紺青色的袍子，可草原上尊貴的人大多著淺色，只有做粗活的奴隸和流血流汗的武士才穿深色，有的會在深底上繡上艷麗的紋飾或者吉祥的圖案。軻華的則是月白的袍子鑲嵌紺青靛藍的緞襟袖口，上面一針一線地繡了古老的咒語，腰間再系上長達十多尺長的赤金腰帶，用結(jié)實的紅繩扎緊，掛上玉墜、牛角等物，要解開這些東西頗費工夫。

他自己折騰了半晌，還是只能去推顧尚錦：“血都干了，估計傷口要結(jié)痂，再上藥就遲了?！?/p>

顧尚錦背對著他，踹了兩腳。

軻華繼續(xù)道：“等一下血濺在你的床上，弄臟了別怪我?！?/p>

顧尚錦噔地跳起來，恨不得對著他半裸的背部傷口再狠狠踹上一腳：“你賴在我這里干什么？滾出去！”

軻華舉著濕透的布巾子對著她：“這是我的土地，我不滾?！?/p>

顧尚錦氣極了，吼道：“那我滾！”

軻華笑著抓住她：“你給我上藥，弄完了我?guī)阋黄饾L?！?/p>

顧尚錦打開他的手，恨不得用布巾勒死他。軻華一點都不怕，他已經(jīng)什么都不擔(dān)心了，坦然地把傷痕累累的背部露給她：“最毒婦人心，你是真的差點殺了我。我死了，你會被蒼蒙人給生吞活剝，所以我無論如何不能輸?！?/p>

顧尚錦冷笑，覺得他說的都是鬼話。

軻華背后的傷口有大有小，但相比胸口前那最狠的一劍，也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了。顧尚錦的劍法太刁鉆，那一劍差點要了他的命，到現(xiàn)在他依然臉色蒼白，死撐著要她親自動手上藥。

除了顧尚錦給的新傷，他身上還有很多成年累月的舊傷痕。戰(zhàn)場上拼殺過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顧尚錦一點都不奇怪，也不心疼，上藥的手更加算不上溫柔。

她就算對軻華有再大的怨恨，也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和責(zé)任，既然已經(jīng)無法反抗，那么怎么生存下去才是正事。不過，這樣也不妨礙她流露自己的怒火和不甘。

軻華由著她，像是已經(jīng)吃飽喝足的獅子王，在陽光下坦然地敞露著自己的肚皮，由著母獅子用鋒利的爪子在他的背上、胸口重新抓出無數(shù)的細(xì)小傷痕。

兩人都折騰了一個早上，很累了，勉為其難地一起吃了午飯，軻華二話不說地脫了靴子，從后面抱住顧尚錦倒在了床榻上，他貼在她的鬢角，雙手雙腳固住她的掙扎：“我失血過多，很困，讓我睡一會兒?！?/p>

顧尚錦也很累，持續(xù)的打斗和哭泣耗費了她太多的心神，再也無力反抗，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直候在帳篷外的吳越直到聽不到里面任何的響動才安心地舒了口氣，對一邊的燕支道：“別擔(dān)心，公主不是那么容易妥協(xié)的性子，就算暫時是大君占據(jù)了上風(fēng)，也不代表公主的人全部都由大君說了算?！?/p>

帳篷外一圈的侍女依然有點擔(dān)憂，吳越頗有深意地追加了一句：“當(dāng)然，如果你們只是不想嫁給尋常的武士，而是蒼蒙的達官貴人，或者是大君本人的話，則又另說?！?/p>

燕支等人一驚：“嫁給那個殺人魔王？”

青霜在一旁涼涼地道：“吳大人您真的沒聽說過？蒼蒙這位大君可是心狠手辣的主，對自己的父兄都下得了狠手，更別說對其他人了。現(xiàn)在看來大君對公主情深意重，可誰知道他到底是真的為了公主本人，還是為了公主身后代表的大雁朝?！?/p>

吳越只能嘆息一聲：“只能等天長日久，才能見人心了?！?/p>

天上的蒼鷹發(fā)出嘹亮的嘯聲，一如既往地盤旋著，目光如炬地尋找著草原上的獵物，一旦尋得，即會展開巨翅，沖刺而下，像離弦的箭般一擊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