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她丈夫?qū)λ挠∠螅覀儾灰詾槿?,因為他的看法是最最成問題的。雖則他本人是一個魁梧的男子漢,待人處世頗有風度,但只要談及妻子,他立刻就變得女人心腸,唯唯諾諾了。甚至在和你談話的當兒,忽然抽風似的一怔,忘了話頭,出乎意料地提議和你玩一盤小孩“跳房子”的游戲,并馬上找來粉筆就地畫起格子來。如果你不和他跳,他就把你忘了,一個人跳得起勁。
在所有這些印象中,唯有X女士的奸夫(大家這么稱呼那人)Q男士的印象是駭人聽聞的。受人寵愛的寡婦曾因公拆閱過他給X女士的信件。據(jù)信上披露:Q男士在第一次見到X的時候,竟看見X的整個臉上僅存一只巨大的,不停顫動的桔黃色眼球,當時他就頭一昏,什么也看不見了。直到那件丑聞結束,他從來沒有看清 X女士的本來面貌。 他沒有看清是因為他無法看清,只要X女士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就永遠只能看見一只桔黃色眼球,而那眼球一顫動,他就感動得熱淚盈眶,淚眼模糊,當然更看不清眼前之物了。他信上這些話也許純屬故弄玄虛,曲意迎合X女士那種陰暗、奇特的心理,也許竟是某種密碼、黑話之類。奇怪的是X女士也有一套與之相呼應的自供,并且是在Q男士認識她之前。(此系X女士的同行女士提供,因這X女士向來愛亂表白,嘴巴沒遮沒攔,哪怕對性情迥異的同行女士也如此。如有可能,她甚至會“向全世界表白一番”。)當時,她坐在她那間陰暗的房間里,得意揚揚地對同行女士自吹自擂:“我的眼珠之所以這般特殊,是和我對它們的無微不至的關注分不開的。不瞞你說,我時刻都用鏡子觀察它們,哪怕是上街,我也隨身帶著小圓鏡,不時拿出來照一下。有時候,我真想看到我睡著之后它們的模樣,可惜不能。我就想,它們要干什么呢?這個晶狀體的后面,是什么在緊張地工作呢?我還干著研究它們排泄物的工作呢。我有一架顯微鏡,就是專為觀察這個買的,這種事,我簡直到了入迷的程度。我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進展。我的小寶(注:她唯一的兒子),我也替他收集了一些鏡子,到他大些的時候,我就要誘導他對自己的眼珠發(fā)生興趣。大家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卻誰也不去想起這個窗戶,他們把這個窗戶忘記了,讓它上面落滿了灰塵,變得認不出了。”她說話時不停地眨眼、聳眉毛,以加強語氣。雖然她反復強調(diào),她的同行女士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特異功能,整條五香街上也沒人發(fā)現(xiàn),包括她的丈夫。這位丈夫固然極其鐘愛他的妻子,不幸也看不出她有什么特異。這么說來,領略了X女士這種特異功能的,就只有Q男士一人了?這或許也并不盡然,因為除了五香街,這世界還大著呢。何況根據(jù)煤廠小伙的親身體驗,X不是還有某種說不出口的“性感”嗎?誰又能保證五香街以外的男子在為其性感吸引的同時不發(fā)現(xiàn)她的這種特異功能呢?歲月如此漫長,難道僅僅因為她丈夫沒有看出來就否定這種種可能性嗎?話又說回來,我們并不因為Q男士感到了 X女士的特異功能,就說他對她的了解是全面而又深刻的了,毋寧說,他對她的了解是極其淺薄、片面的。Q有一個最大的弱點,就是不喜歡詢問對方的來龍去脈,也從不向人打聽某人,而只愛獨自一人自言自語,自作多情。所以Q男士和X女士,雖然偶然相識,后來又交往了半年,他竟然也從未搞清她的真實年齡。在這個問題上,Q男士沒有像 X女士的丈夫那樣將她假定為22歲,而是也許比較接近事實,假定為28歲或29歲,這里面當然也有某種私心欲念,我們暫不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