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在于,他這個人,沒有什么擔當。他從來沒有錯過,即使錯了,追到最后,他也能把責任推到別人頭上。他不會錯,他能夠把歷史的門開開關關,總能找到一扇屬于他的安全通道。即使偏著身子,他也能夠鉆過去。
除非像最后那次,他遇到了一條死胡同。
“魚得水逝,而相忘乎水。鳥乘風飛,而不知有風。”得魚忘筌本來就是我們的本性,如果它是惡,也不過是一只沒有被進化掉的闌尾,自有它的合理性。其實,仔細想一想,與陳琳夫婦比起來,我又有多少指責他們的資格?我記得有一個多次給予我們無私幫助的省委老領導出事之后,盡管我們多次說起要去看看他,可是一次也沒成行。我們總有很多借口使自己的忘恩負義看起來那么正當。有一次,在北京301醫(yī)院,我遇到他的夫人,聽說她是來做眼睛手術的。我只是遠遠地看著她。她寂寞地走過一個又一個窗口,再沒有人前呼后擁。連我這樣背負深恩的人都遠遠地躲著,遑論他人!我害怕地躲過一個又一個人群,那做派現(xiàn)在想起來還讓我臉紅。我怕什么呢?是怕我們一起回到過去會使她的痛苦更大的仁慈,還是怕只有把她帶回過去,而我還留在當下的殘忍?
她看起來既不是凄涼,也不是孤獨。而是歷盡煎熬之后的平靜。
我記得當時我給自己找的現(xiàn)實理由是,如果我這樣走過去打招呼,會不會傷害到她?她會不會為自己的落魄而尷尬?她走后,我的心里充滿了愧悔和憐憫,甚至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類似于逃脫般的僥幸。難道那愧悔就是對自己的救贖,而憐憫就是對別人的施舍嗎?
二十一
雖然私下里父親從來沒有說起過兩個女婿的事,但我覺得他對他們兩個肯定有著諸多的不滿,只是他無法表達出來。他與敬川的不愉快,我們婚姻之前是因為沒讓他做主,我們婚姻之后,則是兩人價值觀的深深割裂:他對敬川的思想方法和行為模式,有著不屑一顧的輕視。他與我妹夫的不快,則是完全出于激憤,本來妹夫有提拔的希望,卻辭職當了律師,成為一個自由職業(yè)者。
他公開給敬川辦難堪,就是在小妹的婚禮上。當時男女雙方的親戚都在,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他拍了桌子。
事情的起因其實算不得什么,小妹婚禮上的所有事項都包給了婚慶公司,要說我們也不用管了。只是吃飯之前敬川讓朋友安排了幾輛車,把幾家的老人分別接到了飯店。當時父親臉色不太好看,但也沒說什么。吃飯的時候,敬川笑著說:“我們結婚的時候,爸還當著縣長,堅決不讓我們用車,我們倆只好搭公交車結婚?!笔聦嵤?,敬川先搭公交車回老家。舉行儀式那天,我自己拖著個大箱子坐了一百多公里的長途客車,轉了三次車才到了他家。因為路上耽擱,婚禮一直推遲到下午三點多才舉行。
聽完敬川的話,父親拿筷子點著敬川說:“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看父親這樣的態(tài)度,敬川連忙賠笑道:“爸,我是說現(xiàn)在社會進步了,沒別的意思?!?/p>
“進步個屁!”他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一桌子碗筷應聲跳了起來,湯水橫流,“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嗎?你無非是想說,我當縣長沒你當縣長有能耐,是吧?你也不想想,哪來那么多朋友?”
敬川的父親連忙站起來安撫我父親,然后呵斥敬川,說他不懂規(guī)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