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雅朵松垮垮的眼皮下眸光閃爍，“我可不是因為你是昭陽的女兒才這么說的，可別覺得我安著什么好心思。你是扎格爾帶回來的命運(yùn)之女，他雖不是我生的，卻是我從小養(yǎng)大的呢！做婆婆的把小兒子交給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壞女人，總要難為她一下兩下才好受嗎！”

她這話講得夸張極了，還不住地擠眉弄眼，果然把連長安逗得莞爾。她發(fā)現(xiàn)自己比一開始時更要喜歡這位“草原之母”了。

“我也曾經(jīng)詛咒命運(yùn)啊……”連長安說，“我小時候看過前朝的志怪筆記，說有一位才貌雙絕的癡情女子被愛人拋棄了，她死前對那負(fù)心漢詛咒道：‘我死之后，必成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

“我似乎也看過那故事呢，”赫雅朵拊掌道，“那女人真蠢?！?/p>

“是啊，真蠢……”連長安一挑眉，“我那時只有七八歲吧，就覺得她實在是蠢極了。負(fù)心薄幸的是男人，為何要為難他的妻妾呢？后來……后來發(fā)生了某些事，我忽然又想到了這個故事，于是我就真的打算死在他面前了，然后化作厲鬼，夜夜入他夢里，誓要討一個公道！”

“你要討公道的那個人，可不是我家的小鬼扎格爾吧？”

“不，當(dāng)然不是！”連長安連忙分辯。

“你也很蠢！”曾經(jīng)的昭華公主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然后呢？該不會是你沒死成，反而被我家那笨小子英雄救美了吧？”

“沒錯，我一點(diǎn)兒也不聰明。”連長安解頤一笑，雙頰飛上兩抹紅霞，“幸好我沒有死，我現(xiàn)在也不想再怨恨命運(yùn)了——閼氏，我現(xiàn)在依然有許許多多的難題，依然會迷惘，依然會懷疑——但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像您一樣，由衷地感謝這一切?！?/p>

赫雅朵的老眼瞇成一條縫，滿臉都是慈愛的光芒，“果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蠢丫頭，連好聽話都說得不痛快?！彼瓢蛇瓢勺欤安贿^，剛好和我那個傻小子是一對?！?/p>

連長安的雙眼也笑得瞇成了一條縫，深深地低下頭去，朱唇中吐出三個字，“謝謝您！”

連長安終于從徒勞的環(huán)顧四盼中收回目光——草原實在是廣闊，烈風(fēng)卷起小小的沙粒撲在她臉上，隱隱生疼……她無奈地俯下身子，溫柔地抱住馬頭，輕聲嘆息道：“乖馬兒，我真找不到他了，這該怎么辦才好？”

話音未落，馬忽然甩了甩鬃毛，抬起腳便朝著某個方向小跑了過去。連長安微怔，隨即咯咯笑起來，“怎么？怪不得人家說老馬識途，原來你真的認(rèn)識路??！”

胭脂馬四蹄生風(fēng)，帶著她奔向一個特別的人——多么像她與他初遇的時候！這一次連長安不再有忐忑，不再有疑惑，仿佛這風(fēng)、這沙、這漫天星光給了她力量，如同奇跡般的魔法。

我是喜歡你的——她咬緊嘴唇，無論如何我應(yīng)該告訴你，哪怕只告訴你這一句——我是真的喜歡你的。

在一處微微凸起的土丘上，扎格爾席地而坐，懷中抱著他的東耶琴，正在唱著古老的歌謠。他的歌聲悠長而感傷，在這空曠的世界里無限回蕩。

他用匈奴語歌唱，用只有祭司才會學(xué)習(xí)的古胡語歌唱，甚至還夾雜有南方的漢人與西方的羌人的片段音調(diào)……連長安趕到的時候，他正用她能夠聽懂的語言唱著一支哀傷莫名的曲子：

……

隴頭流水，流離山下。

念吾一身，飄然曠野。

朝發(fā)欣域，暮宿隴頭。

寒不能語，舌卷入喉。

隴頭流水，鳴聲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