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長安沒有說話，只是眨了眨眼。奇跡般地，那個(gè)詞在心底如火花般炸開的瞬間，她并沒有傷痛，也沒有憤怒，甚至連哀愁與驚恐都沒有。就像是腳下一空從半空墜落，陷入大片透明黏稠的泥?！械膭?dòng)作、所有的反應(yīng)都被綁縛，身體遭遇重重阻力，甚至連呼吸也變得逼仄艱難起來。

她再一次眨眼，想問句什么，可張開口卻莫名失了聲。

扎格爾顯然對自己方才泄露的消息毫不在意，見她不再追問，便嫻熟地移開了話題。他談?wù)撡愸R、射箭和歌謠，談?wù)摬孔?、?xí)俗與祖先……也許還提及了其他的東西，但連長安此刻渾然像是個(gè)全身都是眼兒的空陶罐，聲音從一側(cè)傳入便從其他孔洞飛快地消失掉——她全都聽見了，卻一點(diǎn)兒也沒有聽清，軀殼中盛滿了空曠的回音。

扎格爾終于回到了久別的故土，從沒有如今天這般興致昂揚(yáng)，侃侃而談，恨不得將自己為之驕傲的一切通通掏出來與心愛的女人共享。連長安的心卻在混沌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她騎在馬上極努力地維持平衡，只覺胸口陣陣抽緊。

他對她說想與她在一起，卻從來沒有說過只和她在一起，不是嗎？既然他不曾騙自己，自己根本就沒有什么可以抱怨的，難道……不是嗎？

他不曾騙她，只是有些事情有意無意瞞著她，可她不是一樣？她也在瞞著他，在利用他，她一直都在利用他，現(xiàn)在不是正好？她再也不用覺得良心不安了……

她自認(rèn)不是情種，原來他也不是什么情種；說到底，寄人籬下的自己，有什么資格有什么底氣去問一句為什么？

兩個(gè)人就這樣走著，信馬由韁。連長安自顧自地胡思亂想，越想越是混亂偏激，身子一陣?yán)湟魂嚐幔樕蠀s始終結(jié)著一層霜。若不是極了解她、極親密的人，根本瞧不出她的異狀……忽然，也不知講到了什么，扎格爾縱聲大笑起來，像個(gè)小孩子那樣前仰后合難以自制。連長安猛地從自己的世界中掙脫，她很想勉強(qiáng)自己跟著笑，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

“……怎么了，長安？”他回過頭滿臉無辜地問，“你怎么變得怪怪的。”

連長安強(qiáng)抿著嘴唇，不肯說話。她很怕很怕自己一旦守不住最后的防線，不爭氣的眼淚便會(huì)一股腦滾落下來。“已經(jīng)變成這個(gè)樣子了……”她咬緊牙關(guān)，暗暗篤定，“決不能、決不能任軟弱掌控自己，連最后的自制力也丟失掉，徒惹人笑，白讓他小覷了去——白讓所有人小覷了去！這有什么呢？我經(jīng)歷過的險(xiǎn)境遭遇過的痛苦，遠(yuǎn)比這強(qiáng)烈一百一千倍，可我全都挺了下來……我是白蓮啊，白蓮之主是不會(huì)哭的！”

扎格爾見她板著一張俏臉不言不語，不由得撓了撓頭，他全沒想到她已生了那么久的悶氣，只顧拼命回憶之前自己是不是說了什么冒犯她的話。可是他只不過是在夸贊草原、夸贊星空、夸贊他們匈奴的好男兒與好女子啊，這些難道也會(huì)觸及她的逆鱗？百思不得其解之中，阿衍部的塔索不由得嘟囔道：“怎么又突然這樣了呢？沒頭沒腦的……這倒讓我想起初見你的時(shí)候，分明長得那樣好看，脾氣卻硬得像石頭、冷得像冰塊……”

若在往常，這不過是句逗她開心的玩笑話，連長安說不定還會(huì)滿臉羞紅回啐道：“你才像石頭冰塊！”然后扎格爾正可以捉住她作勢打來的粉拳，將她攬?jiān)趹阎校o靜享受只屬于他們兩個(gè)人的甜美時(shí)光……可此情此景之下，娜魯夏塔格麗早已草木皆兵，顯然是委屈極了，也氣惱極了，小臉驟然煞白，整個(gè)人都劇烈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