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太極宮不遠,城北一座老舊破敗的獨戶小院門口,有位身穿粗布短衣的矮壯男子正拼命擂著門,邊擂邊喊:“太史大人,太史大人!是我,劉二!”
鐘聲震耳欲聾,他擂了很久,門才吱呀一聲打開了。門后是位滿頭銀發(fā)的老者,穿著一件洗褪了色、打滿補丁卻很是干凈的長衫——只不過齊地之風,成年男子多好長髯,他的下頜卻空空如也。唯有起皺的、下垂的皮膚,倒顯得更老了。
“連太史!”那劉二滿面歡喜,“您聽見了嗎?喪鐘響了,那昏……皇帝他死了!連家的冤屈……”
老者淡淡微笑,“劉兄弟,我早已經(jīng)不是什么太史了。至于……連家……白蓮的血脈再也無法傳下去,連家……不提也罷?!?/p>
劉二見他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快活,全然無法索解,不禁皺起了眉,結結巴巴不知接下來該說什么才好。
幸虧老者很快轉移了話題,“劉兄弟,你是來送柴草的?”
“是,是?!崩蠈嵢它c頭不迭,連忙彎下腰,背起地上放著的一捆柴草,“我這就給您背進去?!?/p>
“不必了,”老者道,“就請放在門外吧,我少頃自便……”
“哪能呢?”劉二急急擺手,“您老雖然不做太史令了,可畢竟是個讀書人啊!這粗活我們這些粗人干就好……”
說著,他根本由不得老者反對,扛著柴草就進了門。
院中的景象著實比屋外還要破敗,兩串苞米掛在墻上,旁邊是蜿蜒的枯死的樹藤。劉二見了忍不住暗暗嘆了一口氣,將柴草卸下來,仔細堆在墻角,碼得整整齊齊。
安置妥當正要轉身離去,那叢生的枯藤之后忽有什么東西一動,倒把劉二嚇了一跳。他大著膽子抽了根柴草撥開樹藤枯草,只見一個人蜷在那里,身上穿著瞧不出顏色的破衣,沾滿了塵土、汗水以及可疑的黃黃紫紫的液體。
當他的目光從衣服移到那人裸露的手背上之時,是貨真價實地跳了起來。柴草也踢飛了,人還差點兒絆了一跤,劉二就伴著那連綿不絕的鐘聲徑直沖進了內(nèi)堂,口中大叫:“連太史,院子里有個……有個大麻風!”
老者正從屋內(nèi)唯一一張桌案下的小抽屜里,摸出只小小的布包。聽見他的叫聲直起腰來,臉上沒有半絲驚慌,只是道:“劉兄弟,那不是大麻風,只是個……只是個無處容身的可憐人罷了?!?/p>
“可是他身上爛成那樣……”
“他是生了毒瘡,但不會過給人的,你放心吧?!?/p>
劉二向身后狠望了幾眼,仿佛害怕那個渾身惡臭不人不鬼的乞丐跟著他沖進來似的。好一會兒,他才勉強安定心神,點頭道:“這就好……不過連太史,聽我劉二一句話,您是個菩薩心腸的人大家都清楚,但這種……這種人還是讓他死了算了,活著也是白受罪的……”
老者笑如春風,“我曉得,多謝劉兄弟?!?/p>
說完,他打開手里的布包,從里頭拈出三枚銅錢遞過去,“勞煩您了,這是柴錢。”
劉二搖手不迭,“幾根草棍,當不得什么,太史大人您收著、收著……要我說您也該多吃幾碗飯,又見瘦了……我家里還有祭祖的肴肉,下晌叫老婆送來……”
連太史終究還是把銅錢硬塞了過去,只道:“不必。”
劉二勉為其難收了錢,終究還是從懷中摸出一只小葫蘆,擺在案臺上,憨厚地笑道:“這個給您,過年呢……”
說著,仿佛害怕再被拒絕,他草草作了個揖,飛快地出門,就此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