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校尉,”不知何時,眾人都已散入黑暗,“連懷箴”來到他身邊,呼喚他的名字,吩咐道,“今夜你跟著我,與歐陽侍劍一起,你們就是我的盾與劍?!?/p>
葉洲微愕,許久方回答:“是?!?/p>
“連懷箴”正從歐陽岫手中接過光風劍,系在自己腰間,幕離下發(fā)出一個悶悶的聲音,“怎么?似乎你還有話要說?”
“是……但不知宗主有何計議?”
“葉洲,難不成你和柳城那蠢材一樣,也被慕容小兒的狗崽子們嚇糊涂了?你跟了我這么久,我會在開戰(zhàn)前,特意向你解釋嗎?”
“不,不會……”這葉洲也得承認,誰都必須承認——盛蓮將軍一向獨斷專行,而她也一直是對的。
“連懷箴”在幕離下冷笑。
不能再等了,葉洲暗自尋思,擔任斥候的最初的一批人業(yè)已出發(fā),再等下去,誰也不敢保證,夜幕之下會不會發(fā)生什么意外。他輕輕嘆口氣,輕輕道:“宗主,屬下斗膽……請近一步說話?!?/p>
幕離下依然在冷笑,但她的確走近了兩步,與葉洲只在咫尺之間。
“……你是誰?”他問,他分明感覺到了寬大的黑衣下她的戰(zhàn)栗。葉洲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說道,“這場戲我不想再看下去了,說實話吧。你不是懷箴,懷箴她……已經(jīng)死了?!?/p>
——我知道,她已經(jīng)死了。
靜默。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唯有靜默……以及黑暗。
一只月光一樣白、枯骨一樣白的纖纖玉手,從松風以及浪濤般的黑衣下伸出,輕輕摘去了頭上的幕離。她的傷口包著白布,她的面頰上有兩道極長、極顯眼的刀疤,她有著連懷箴的臉。
但很快地,那張臉悄然隱去,仿佛一陣風吹過湖面,吹皺一池春水,水面平靜之后,呈現(xiàn)在葉洲眼前的,是另外一張迥然不同的容顏。
“我是小姐的影……你說得沒錯,光早已消失,現(xiàn)在如行尸走肉般活著的,唯有陰影——葉校尉,你還記得我吧?”
他當然記得她,在這張臉被扎格爾毀掉之前,也曾明艷嬌俏,也曾青春洋溢,在那個令葉洲終身也無法忘懷的夜晚,就是她提一盞紙燈,顫巍巍地引著自己穿過駙馬府一重一重的院落,引著他無法克制的心猿意馬……
“何流蘇,”他說,“我早該想到是你的……老宗主說過的,你的天資本也是萬里挑一?!?/p>
“何?”她低聲重復他的話,臉上掠過一抹痛苦的神色,“不,不是的……我姓連,他答應過有朝一日要將我的名字記入族譜,我……連懷瑜——懷謹、懷箴、懷瑜……他答應過我的,只要那賤人入宮的事體忙完,就公布于眾……”
葉洲吃了一驚,卻又同時恍然大悟,“原來你也是老宗主的骨血……”
與她一樣,都是連駙馬的庶出女兒。只不過一個被人刻意淡漠,另一個以“故人之子”的身份作為一個小丫鬟,不尷不尬地存在著。
葉洲終于懂了,“所以,你也想做……宗主?”
何流蘇咯咯笑起來,“你以為你明白了嗎,葉洲?你明白了什么?你還記得上次見面時我和你說的話嗎?無論如何功成名就,你始終是連家的狗——你也是,我也是,永遠都是連家的狗!”
何流蘇忽然微弱地搖了搖頭,冷冷道:“你不會明白的,葉洲……你永遠也不會明白,小姐她有多么非同凡響。我根本不想做什么宗主,這世上唯一配成為白蓮宗主的,只有她,唯她一人……”
“她死了……”葉洲說,喉管中干裂流血,痛不可當。
“是,她死了!”何流蘇飛快地接口,神色猙獰,“光已經(jīng)熄滅,白蓮已經(jīng)死了。你們……我們……為何還要虛假地活著?憑什么還活著?都該死……她配得上所有人的血……”
“你……瘋了!”葉洲不寒而栗,緊緊地攥住拳頭。
“……小姐在等你。”何流蘇忽然換回了連懷箴的面孔,雙眸深邃猶如夜色下癲狂的大?!蛩冻鰺o比甜美的笑容,“葉校尉,就從你開始……”
葉洲忽覺后心一陣劇痛,整個人已不受控制地軟倒下去。歐陽岫站在他身后,手中握著一柄滴血的匕首,眼瞳里滿滿都是沒有底的黑暗。
“人心是這世上最軟的東西,小姐活著的時候經(jīng)常這樣說?!焙瘟魈K的話語里盛著無限悲憫。
黑夜轟然墜落,葉洲在雙眼閉合之前,口中反復默念著一個名字。連他自己都沒有發(fā)覺,那名字赫然并不是……“懷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