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眉飛色舞講古，還說什么脾性不算什么云云，倒真把連長安給聽愣了。這就是草原？竟有風(fēng)俗如此……如此不羈的地方？她忽然想起額侖娘說過的“三嫁四子，喜歡誰就和誰在一起”的話，想起那短暫的、和胡商們驅(qū)趕牛羊奔行曠野的光陰，但覺一股鮮明的色彩猛地沖散心中陰霾，一時(shí)間什么都忘了。她忍不住問：“額侖娘還好嗎？”

扎格爾大喜過望，“長安你終于肯‘認(rèn)得’我啦！”

連長安一怔，看著他笑瞇瞇的樣子，忽然醒悟自己上了當(dāng)，又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她掉頭就走，扎格爾早就追了上來，“別走??！”他低聲央求，“我倒寧愿你動(dòng)鞭子，不過是皮肉疼……你這樣，我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快刀斬亂麻吧——連長安忍不住仰天長嘆，如此糾纏下去她說不定真的會(huì)頭腦一熱，害人害己，做出讓他也讓自己一輩子都無法原諒的事。她緊握雙拳，指甲掐進(jìn)手心，深深吸口氣，斬釘截鐵道：“不要纏著我，我……我有我要做的事?！?/p>

“你想做什么，告訴我，我會(huì)幫你的！”他想也不想便回答，雙眼滿是誠摯與關(guān)切，晶晶亮。

“為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為什么。你是我的命運(yùn)之女啊，我一看見你就明白了。”

命運(yùn)？又是這……可恨的命運(yùn)！

連長安狠命搖頭，不！我決不會(huì)把你牽扯進(jìn)來，我的道路不是你的道路，這九死一生兇多吉少的命運(yùn)通通與你無關(guān)……

她轉(zhuǎn)過身，伸出手指點(diǎn)著他的胸口，厲聲吐出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最為尖利刻薄的話語，“你幫我？你憑什么幫我？你不過是個(gè)蠻子！我們漢人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懂嗎？扎格爾，你給我聽清楚了，我是我，你是你，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你還不明白？我與你無關(guān)！”

連長安一氣發(fā)作完，滿面通紅呼呼喘氣。扎格爾臉上則青白變幻，他想說什么，終究沒有開口，片刻，沉默著轉(zhuǎn)身出了房門。

望著他的背影，連長安想：沒錯(cuò)，走吧……走得好。

那一夜，連長安躺在麒麟堂廂房內(nèi)，翻來覆去睡不著。她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他知難而退，好不容易自己沒了掣肘，正該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正事上才對(duì)。誰料到扎格爾走了，并沒有讓她的心恢復(fù)平靜，反而更加亂起來……亂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恍惚中，耳旁仿佛又聽見了他的歌聲，翻來覆去縈繞不絕，“……上馬不捉鞭，反折楊柳枝。蹀坐吹長笛，愁殺行客兒……”

“……遙看孟津河，楊柳郁婆娑。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

是的……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回你的草原去吧，扎格爾，回到你的天高地闊歌舞歡騰沒有憂愁沒有仇恨的草原，萍聚、云散、相忘于江湖，這就是我們最好的結(jié)局了……

她正這般心緒起伏輾轉(zhuǎn)反側(cè)，忽然，暗夜里竟真的響起了歌聲。正是一樣簡潔悠長的調(diào)子，卻換了清脆女音淺吟低唱，莫名溫和婉轉(zhuǎn)，莫名情思綿綿。

“……腹中愁不樂，愿作郎馬鞭；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邊……”

歌聲漸落，那女子幽幽長嘆，無限寥落道：“有人真心相待卻不知珍惜，蓮華之女，你就不怕后悔嗎？”

連長安大駭，慌忙起身，卻見萬籟寂寂，暗夜沉沉，哪里有人在？

難道，又是一個(gè)夢(mèng)？

她終究無法入睡，索性爬起身，披衣出了門。冷風(fēng)呼嘯，屋外卻并不怎么幽暗。半個(gè)月亮掛在天邊，今夜亮得讓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