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詩人之妻還是個美少女的時候,不幸遇到了詩人(但當(dāng)時她肯定認(rèn)為自己是大幸運者)。詩人追到她的家鄉(xiāng),以一種中國男人少見的瘋狂愛上了她。她也許曾經(jīng)有過女人最幸福的時刻,但那又怎么樣呢?那種短暫的幸福只能預(yù)示她比別的女人享有更加慘烈的結(jié)局。
為了愛,她曾經(jīng)一步步地退守:孤獨的丈夫要離群索居,于是他們就去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小島;古怪的丈夫不愿意常常見到親生兒子,她就只好把可憐的小木耳送到朋友家寄養(yǎng);浪漫的丈夫要與兩個女人同時相愛,于是她只好把那個叫做英兒的年輕女人接來,看著丈夫與那年輕女人做愛,還要裝出快樂的樣子。
她仍然不想傷害他,仍然想盡量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她只是悄悄地悄悄地撤離了,不驚動他。他正沉浸于美麗文字的自戀之中,當(dāng)他津津樂道地描繪英兒嬌嫩的生殖器的時候,她悄悄地離開了。但是他并沒有放過她。他鋒利的斧子上沾滿了她的血。血是噴射出來的。他砍斷了她的頸動脈,但她還沒有斷氣,她的神志還清醒著,那是多么可怕?。∷难獓娚涞搅怂母呙弊由?,他白色的帽子與衣裳全部被鮮血浸透了,那雙要在“黑夜里尋找光明”的眼睛里全是獸性與瘋狂。她清醒著,但是她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她美麗的雙頰在一點點地塌陷,明亮的雙眸在一點點地暗淡。但是她沒有害怕,害怕的是他。他害怕她的眼睛,害怕那被他摧毀了的生命。他一口氣跑到那棵大樹下,用繩索勒住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仍然那么笨拙,他平時永遠(yuǎn)對她說:幫幫忙!這一次,他差一點說出來了,他實際上已經(jīng)說出來了:幫幫忙!幫我把自己吊死!他是離不開她的,離開了她,連死都不會。
詩人們永遠(yuǎn)在黃昏的美酒里制造著殺機。
還有另一個詩人——這位詩人的朋友,就叫他詩人B吧,那么剛才那位就是詩人A了。當(dāng)這一個詩的群體像一座琥珀的島嶼一般在天空顯現(xiàn)的時候,女人們似乎迎來了自己的節(jié)日。
另一個美女出現(xiàn)了。
很多年前,她見過那個女人。女人的身材非常苗條,表情有幾分憂郁。當(dāng)時她在郊區(qū)的一座工廠工作,但是她實在不像一個女工。當(dāng)她靜靜坐著的時候,令人想起弗魯貝爾油畫中的俄羅斯少女,也是那么美麗,帶有一點憂郁和神經(jīng)質(zhì)。那個時代的穿著是非常樸素的,她只穿著一件格子兩用衫,披一條洗舊了的紅披肩。她提起詩人丈夫的時候似乎很驕傲,帶著一種崇拜的口氣。她說:他是從不輕易落筆的。他寧可不寫,也決不允許自己寫不夠檔次的詩。她說話時很輕,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但是一年之后,那美麗的少婦便香消玉殞了。她死得同樣慘烈。
一天,女人過去的戀人從另一個城市來了。詩人B表現(xiàn)出歡迎的態(tài)度。詩人B忙里忙外地張羅著包餃子,為蘿卜餡還是茴香餡和女人爭論不休,最后他們一致通過一樣包一半。通過了這個決議之后就開始忙碌:洗菜,剁菜,擠水,拌餡,然后把花椒油燒滾,澆在調(diào)好的鮮餡上,噴香撲鼻。聞見撲鼻的噴香,詩人B就忍不住喝了一點酒,另一個男人也陪他喝了一點,女人看見他們喝,就也喝了一點,然后就一點點地喝下去。他們喝了很多,喝了三壇子花雕,六瓶啤酒,后來詩人又把多年存放的汾酒拿出來,喝得有點雜了,那么噴香的餃子竟然沒吃多少。三個人東倒西歪了一會兒,女人沒有忘記拿出一張床,一張行軍床。行軍床放在客房里,客人自然就睡在行軍床上。以上的敘事大家都沒有什么爭議。問題出在下面。詩人B說,當(dāng)天晚上,他一覺醒來,舌頭上還黏黏地粘著一股酒臭,餳著眼兒一看:媳婦不見了!詩人B說,當(dāng)時他就預(yù)感到,出事情了。他推開那扇虛掩著的門,就看見另一個男人正趴在自己的女人身上,很投入地做愛。女人低聲呻吟著,臉色慘白。那個男人看見了他,就跪下了。女人的臉色更加慘白,但卻是輕蔑地看著那個下跪的男人,一臉的傷痛與決絕。也許是那個男人軟塌塌的膝蓋給了詩人B勇氣。詩人B的吼聲響徹了十六層的塔樓,他手腳并用幾下子拆掉了那些罪惡的被褥,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扔到了窗外?!拔业募依?,不能留臟東西!”他吼叫著,女人沒有一絲聲息,但慘白的臉上,始終是一臉傷痛與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