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因為家庭里的糾紛，使我對前途有些憂慮。每當學期開始要向大哥拿學費的時候，心里總感到特別難受……（他把聲音更壓低了些）大哥大嫂雖然待我很好，但是——唉！我也只能在你面前說說，實際上，大嫂心里是不以為然的。大哥之肯于栽培我，主要也是因為他沒有兒子，再則母親也不答應。大嫂也沒有辦法。我相信：要是他們自己有兒子的話，我就沒有進大學念書的福氣了！再想到母親，東飄西泊，眼前雖然住在三哥家，不過聽說也不很如意，而我又無能為力。想到這些，我有時也難免煩惱重重。但是轉(zhuǎn)而一想：你待我這樣好，這樣始終如一地愛我，為了我，在家里受到這么多折磨、痛苦，你尚且不出怨言、不甘屈服，那我怎可不再接再厲地努力下去、奮斗下去？！可是有一點，使我感到心里非常不安……”

“那是什么呀？”

“就是……梅！我讓你受委屈，心里不好受。我知道你為了我受到你父親的辱罵……我愛了你，卻害了你。梅！我……”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那溫柔的語氣，使我聽了很受感動。我本想安慰他幾句，但是，剛要開口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他眼眶的四周有一圈紅暈，眼睛里竟蘊藏著一包淚……我看他這副模樣，心里也很難受。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惠！你別這樣說。我愛你，這些打擊算得了什么？你平時老是勸導我、勉勵我，現(xiàn)在你自己怎么反說出這種話來呢！你別再難過了，我愿意……”

“唉！這也是我一時間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所致。”他說著，摸出手帕抹了抹眼睛，又接著說下去，“實在說，我的環(huán)境如此惡劣，心里無時無刻不在憂慮，不過，我的個性高傲，它支撐著我，不讓我顯出軟弱的態(tài)度來。現(xiàn)在見到了你，再也忍不住心里那一股辛酸……！梅！我看你戴著孝，也不禁想到自己的身世。父親死的時候，可憐我還只有四歲呀！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但是，到了我有點兒知識的時候，我就永遠無法再看到父親的面貌、聽到父親的聲音了！這遺恨是永遠無法彌補的了……！”

在他起先說的時候，我猶能靜靜地注視著他的臉聽著。到后來，聽到他提起身世的話，我也不由自主地一陣傷心，因為我也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我的頭漸漸低下來，覺得鼻子里有點兒酸，眼睛里有些水分……

“梅！”他叫了我一聲，聲調(diào)是那么親切。可是，我并沒有抬起頭來，我怕他發(fā)現(xiàn)我的眼淚，更要增加他的傷感。我只是在鼻子里“唔”了一聲，仍低著頭，卷著手帕的一角。他的聲音又在我耳邊響起，同時，他又握緊了我的手：“你為什么不把頭抬起來？梅！你恨我？”

“不……！”我趕快回答?？墒牵胰詻]有抬起頭來。

惠民的手，伸了過來，抵著我的下巴，把我的頭抬了起來，露著驚奇的口吻說：

“咦！你怎么哭了？梅！都是我不好，是我引起你傷心……”他拿起了手帕，給我抹著淚。到這時，即使我不想讓他看見，事實上，也不可能了。而且，我自覺心里委實傷感得很，無論如何再也抑止不住我的眼淚往外涌……

“梅！別再傷心了。”他放下抵著我下巴的手，順勢把我的手臂往他身邊一拉，我的上半身就跌進了他的懷里。我掙扎了一下，想不到他反而雙手緊緊地抱住了我，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說：“是我不好，惹你傷心。唉！你好容易來了，我安慰你還來不及，怎么好意思惹你傷心！梅！我懇求你不要再哭……”

“好！我不哭就是了。你快放手，惠！這樣不好，給……”我仍在他懷里掙扎著說。

但是——他還是緊緊地抱著我：“梅！你為什么老是這樣躲著我呢？喲！你的心怎么跳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