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談戀愛也罷了,又何必談婚論嫁?”姨母口氣緩和一點(diǎn),憂慮使她原本多層次的雙眼皮顯得更深更重。玉蘭花香彌漫姨母的后院,太陽緩緩沉落山谷,夕陽的余韻,是一抹粉淡飄忽的紅,由鉛紫與藍(lán)灰銜接在漸漸蔓延的夜色之上。
“和你結(jié)婚,我不需要愛以外的理由。”我對你說過,手指遮捂你還要詢問的嘴,“因為我想要的,從來都是鉛紫與藍(lán)灰之上那一抹粉淡的紅?!焙竺孢@一句,也說給姨母聽。
不食人間煙火?不,那是你和藝術(shù),你每天尋求的超越。你身后的墻上,窗外棕櫚的投影稀疏搖曳,虛實之間,無數(shù)路徑延伸向塵世之外。
我是否與你說過一個流浪漢的故事?對面那株開紫花的苦楝樹旁,紅磚樓的康復(fù)中心里,他的高中甜心——妻子一直昏迷不醒。他每天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守望,等她蘇醒。愛情對常人,是非常難得的超越,就像那一樹紫煙,在灰色的公寓樓群中,蓬然升華。一點(diǎn)閃光,足以照亮一生,哪怕他沉到生活的底層,也看得到一星跳動的火苗。
你捧起我的臉狂亂親吻,胡茬子堅硬執(zhí)著?!安活櫼磺械呐?,無論如何,我也不讓你沉到生活的底層?!边@句話,足以讓一個喜歡獨(dú)立的女人托付終身。
“你看,這是婚姻?!蹦阒钢斑呉环字Z阿的畫——濃綠的湖水,寬大的樹蔭倒影,透明的小陽傘,紳士淑女還有穿戴整潔的兒童,夏天的聚會,裙影窸窣,私語竊竊,偶然爆發(fā)哄笑。我說:“很好,不是嗎?”
“但你看?!蹦愕氖种竿T诋嬁蜻吷?,描金的橡木,流動的波紋,畫面定格?!爸灰阆矚g?!蹦阌终f,向右移了一步,肩膀擋住了我的視線。
如果可以定格幸福,我并不在意隨波逐流,即使沒有姨母的祝福。
“您不會嫌安東不是華人吧?他很懂東方文化的?!蔽矣幸獍言掝}從你的經(jīng)濟(jì)能力轉(zhuǎn)開。第一任姨父病逝后,姨母改嫁修車行老板鮑比,白人,不會說一句中文。
“你不要和我比?!币棠阜浅C舾小!拔耶?dāng)初孤兒寡母是沒辦法,委曲求全,你……”姨母撩開我額頭一縷垂發(fā),“百里挑一的女孩,什么樣的丈夫找不到,偏找個沒家底兒的?!?/p>
說這話時,我?guī)鸵棠冈诤笤阂浦惨慌栝_黃花的植物,而鮑比在起居室看電視,與后院隔一道紗門。鮑比人瘦,骨架大,半躺在黯淡的單人沙發(fā)里,兩條長腿支在泛黃的木制咖啡桌上。
雖然姨母和我說中文,鮑比聽不懂,但我忽然有些尷尬,扭頭沖看我們的鮑比咧嘴笑笑。鮑比起身拉開紗門走出來,他每挪動一步,我仿佛就聽到骨節(jié)叮當(dāng)碰撞的聲響,像他在車庫搜尋零件似的。
“安東真是天才,他送的那幅油畫——《軟思維》,我太喜歡了,像慢慢融化的彩色冰淇淋,掛在睡房里,正好幫你姨母降血壓、放松神經(jīng)?!滨U比大概聽到你的名字了,他還聽懂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