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我遺忘。
一天和它的世紀。
下午。清澈的光線照耀這座建筑白色的石頭,照耀它的名字:“道森學院”。校門不停開闔,大量的玻璃反光銳利眩目。學生們在校門外的廣場一場青春?!”加?。
一根粉筆在地上畫三維的溝壑、魚、面孔、無法完結的梯子——大提琴聲。弦安靜的影子——一群穿《貓》戲裝的女孩兒沖出校門買冰激淋——一張競選?!蟾采w了布告欄,紅色口號:改變——電話亭寫滿名字和號碼,新的硬幣落入縫隙——交談爭吵——書寫計算——一枝煙蒂熄滅在紙咖啡杯里——親吻——不同方向的離去。
下午。她坐著。在臺階上??磸V場短暫的盡頭??词P瑟琳街??捶比A?;蛘咚裁匆矝]有看。我看著她。在取景框里。仿佛只有她看見這光線的激昂。她無視這廣場她只想置身燦爛。只想炙烤裸露的皮膚、手臂上新刺的玫瑰。她不富有。一點也不。她在平復什么、眺望什么。不。這太復雜。不是這樣。非常簡單。她只想坐著。讓光奔涌而來。因為世界還沒有失去過。一次也沒有。因為沒有獲得。一次也沒有??蛇@一點也不重要。她不在乎。對。一點也不。這是關鍵。對她。無論如何她可以決定。這個下午。愛情。未來。一切。
我對著她妄想。在我長久的沉默里。不停妄想。我在這個下午的游戲。
之后。我拍照。我遺忘。
之后。她對著一面小鏡子涂口紅。桃色。她看鏡子里的廣場一個男人和照相機。她制造一道太陽光穿過廣場照亮男人。她一笑。
我被穿過。在那道太陽里。
她移動鏡子,注視男人穿行廣場。
我決定經過她。
“你不能就這樣走?!彼f。
“什么?!?/p>
“你在看我。一直在。拍照。”她直視我。
“你這樣認為?”我直視她。
“是的。很可能充滿惡意。你不屬于這個廣場你是僭越者?!?/p>
“惡意?”
“比如想像我的裸體。占有她?!彼敛煌俗尅?/p>
“你對男人只有這一種推斷?”我笑。
“只有一種。”
“這讓你憤怒。”
“不。我很得意。我在配合你???,我在補妝。”
“你比我想像得復雜。”我從小鏡子里看她。
“所以,這很無聊。我們?!彼仙乡R子。
“不。這很有趣。”
“你不想認識我?你幻想我、拍照、消失?!?/p>
“不想?!蔽艺f。
“現在你想如何收場?”
“告訴我你的名字、電話?!?/p>
“這么俗不可耐?!彼行┑靡?。
“我在配合你?!?/p>
“我開始憤怒。而且我必須回去上課。就到此為止。”她站起來。
“好吧。我只想給你一張照片。你的照片。你從未見過。”
她直視我。一笑。她以口紅在地上寫名字:維維安——
“我恨它的顏色,現在它用完了?!彼f。
“我不屬于這個廣場但我們會再見?!?/p>
她關閉小鏡子。關閉它映照的廣場一笑。
此時。城市另一側。地下室。一面鏡子敞開。
青年完全裸露。
他抬起槍口緩慢對著鏡子。自己。對著瞳孔。他默立。強烈的呼吸聲。之后。徹底寂靜。他彎曲食指。扣動扳機。撞針金屬聲。他看見子彈穿過鏡子,水銀碎裂。他的鏡像碎裂、一片片掉落。眼睛——面孔——手指——軀干上大片的皮膚——毛發(fā)——性器——膝蓋——腳趾。一場大雪。他的槍也碎了。世界結束。
半自動步槍。深黑色。意大利制造。
他再次呼吸。鏡子完整。一盒子彈完整。
他為自己拍照。
一個月后。
“巴黎人洗衣房”。暗室。
一場青春顯影。
她顯影。她在太陽下。靜默。世界奔涌。我的全部妄想奔涌。忘記。
紅色光。這卷照片夾在細繩上滴著液體。滴著一個下午的光輝。最后一張:臺階、桃色的名字、電話號碼。
空膠卷盒寫著:“道森學院。廣場2005。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