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粥是頭一天媽媽在家煲好的。放了豬肉、紅棗和枸杞，肉用小火在砂鍋里燉爛了，翻出來一層一層的紅絲都是酥軟的。素素不知道這是給她未來姐夫的，用手偷了一塊肉，結(jié)果被她媽媽狠狠地拍下去：“沒規(guī)矩?！?/p>

七子抱著粥到病房外面，本來喜滋滋的臉漸漸變得嚴肅。房間里有二十來號人，醫(yī)生護士，實習的小大夫，患者家屬，還有看上去應該是室友的四五個膀大腰圓的漢子。

她想：“之前認識他的時候覺得他挺胖的，原來他們寢室都是這模樣?！鳖D了頓又想：“還好后來拉著他天天上操場跑步瘦下來了，雖說胖子都是潛力股，但看他們寢室剩下的那幾個，明顯是要暴跌的?！?/p>

等會診的大隊伍從房間里撤出，她又端正了笑容，從容不迫地進了屋。

【十三】

我在床上，強子和大薛分頭喂我吃飯。老六在剝香蕉，秀秀在那和負責換藥的小護士死磕。

我看見七子抱著個飯盒害羞似的站在門口。于是我招了招手，感覺上和民間傳統(tǒng)宮廷戲里的老佛爺差不多。

她說：“你醒啦？”

秀秀“嗤”了一聲。就連一向?qū)π」媚飸z香惜玉的強子都粗著大嗓門道：“你瞎啦？是個人都能看見景峰這倆眼睛睜得跟牛犢子似的，而且昨天做的手術你怎么才來？換我你這樣的女朋友我可不要，趕緊走趕緊走！”

我在他那一聲“景峰”之后就嗆住了。強子的媽媽不含糊，一大塊回鍋肉，真是一大塊，卡在我喉嚨深處，讓我再一次體會了一把“生死時速”。秀秀一面款款走過來，一巴掌拍在我后腦勺，用深不可測的內(nèi)力把那塊肉震出（對面抱著小茶缸吃小餛飩的大爺嚇得假牙都掉了），一面用皮笑肉不笑的微笑對著七子道：“別這樣，人家想著來就說明良心還沒完全被狗吃了，讓她把話說完，把粥放下再走。”然后在七子還沒開口回答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那粥和一兜子蘋果拎了過來：“好了話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看著七子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最終還是不忍?！按笱?，老六，你們先走吧。強子，秀秀，你們倆也先出去等我一會兒?！?/p>

他們看我。目光里寫著“蘇景峰你沒救了”但還是出去了。

我在那里看著她，沉默。其實我只是想理清思路，想想該從哪里講起。

“我是老周的孩子……不對，老周是我的……也不對……”

“你是摔到了大腦么？還是在嘩眾取寵，吸引我的注意力？”她走過來，靠在我身邊，坐下。她歪著頭笑，我對她這個表情從來沒有抵抗力，只有傻兮兮地笑。

“那條狗的主人是金百城，你怎么不告訴我？如果我知道那條狗的主人是金百城，知道他懸賞二十萬找這條狗，我怎么會攔著你給它治病？”

“我……”

“你是想給我一個驚喜對不對？你不知道我外婆生病的事對不對？你是為了我，救了那條狗，對不對？”

我很想點頭。老周跳出去的時候，我沒有伸手。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跳到樓下摔死了。后來我拿著他的遺體到金百城那里換了二十萬，因為他們要的本來就是狗肚子里的那一袋鉆石項鏈。你看，這是個偵探懸疑片兒：老周在炮樓誤打誤撞吞食了黑社會偷來的鉆石，有錢人家的少爺找到了狗之后重賞了養(yǎng)狗的屌絲——TVB經(jīng)常播放的那種，后面就更經(jīng)典了，我拿著錢恍恍惚惚往回走的時候，被車給撞了……但那個時候我心里一直想著的，的確是七子，我前女友。

可是我現(xiàn)在醒過來了。我得說實話。說。一個字一個字，一個詞一個詞，一句話一句話，完整的，徹底的，不含一點虛張聲勢花言巧語的。

不然我真的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