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走后湘江坐原處有一會兒沒動。公務(wù)員送飯來了，米飯，兩個菜一葷一素，一個蛋花湯，把飯菜放下要走時被參謀長叫住。“小孫啊，幫我往家里打個電話叫你阿姨來一趟?，F(xiàn)在。”公務(wù)員點頭，靜等，首長還得給出為什么不親自打電話的理由，阿姨會問的。果然，參謀長沉吟幾秒后道：“你就說，我這里跟人談事正忙。讓她……拿個熱水袋來！我早晨把屁股摔了一家伙她知道，告訴她上醫(yī)院查過了，骨頭沒事就是軟組織挫傷，得上熱敷?！惫珓?wù)員答應(yīng)著離去。湘江不能親自打這個電話是不能在電話中跟妻子說什么，這事必得面談，而且必得讓妻子過來談，兒子在家。

湘江吃飯，食而不知其味。彭飛一出門他就反思，不是想平心靜氣好好談嗎？怎么到頭來又搞成了針尖對麥芒搞成了激將？眼看這事要成事實妻子渾然不知，他得在兒子之前跟她把這事說了。下步方案，視她態(tài)度而定。公務(wù)員來匯報說電話打過了阿姨馬上過來，湘江點點頭讓他把剩飯端走。公務(wù)員走后湘江打開窗子，點上支煙吸著，窗外紅碧桃開得正旺燃燒一般，他視而不見。一股青煙由他口鼻噴出，輕盈上升著擴(kuò)散消融，未等融于無形，又一股青煙。

湘江煙抽得厲害，控制最嚴(yán)時一天一包半。在部隊，基層干上來的，不抽煙的少，現(xiàn)在他不抽煙都無法思考。抽著煙他檢視內(nèi)心，不得不對自己承認(rèn)，他之所以針尖對麥芒火上澆油，不是控制不住自己是成心：遣將不如激將，他想讓兒子參加招飛！

海云的第一反應(yīng)在他意料之中：“不行！這事說下大天來，也不行！”湘江循序漸進(jìn)實話實說，絕不推諉抵賴，比如，推說是彭飛自己的主意他也沒有辦法云云。海云冰雪聰明，面對聰明人——除非你比他聰明——以誠相見是解決問題的最好途徑。

“海云，聽我說，當(dāng)飛行員沒什么不好，人家那么多孩子都報名了！”

“他們有他們的原因，要么，不了解情況；要么，學(xué)習(xí)成績不理想！”

“也有很多成績優(yōu)秀的孩子報名招飛！”

“那是他們有那個理想，藍(lán)天呀白云呀什么的，一個因為不了解真實情況產(chǎn)生的理想。我兒子的理想是，清華北大！”騰、騰、騰走到電話機(jī)旁，拿起撥了家的號碼，電話響一聲就有人接了。

彭飛沒走，沒打算走，在家等，等結(jié)果。他當(dāng)然知道父親叫媽媽去是為了什么，那一瞬他是感激的，感激父親把這個難題攬了過去。他怕媽媽，有多愛就有多怕。媽媽在電話里也是只有一句話：“來招待所，馬上！”彭飛慢吞吞穿鞋，出門，下樓。下樓想起忘拿自行車鑰匙了，正好，不騎車，走著去。行為像一個覺悟很低甚或是卑鄙的援兵，知道此去兇多吉少，那么，能拖一刻是一刻，讓別人先在前方頂著。

湘江對海云誠懇地道：“海云，飛飛來前我們先拿出一個意見來好不好？我知道在孩子的事情上我有很多問題。從小沒管過他，長大了管，他又不聽了。我不怪他，怪我。怪我沒打好做父親的基礎(chǔ)。因為身邊沒有父親，你對他格外心疼照顧，為他提供所能提供的最好的物質(zhì)條件在他身上付出了你的全部……”

海云煩透了，手一擺打斷聒噪：“夠了！現(xiàn)在不是我們倆論是非對錯的時候！”

湘江堅持說下去：“不錯，他是個好孩子，可作為男孩子，他缺一點應(yīng)有的獨立精神和頑強(qiáng)，受不得委屈吃不得苦，”說到這兒，他頓了一頓，下決心說，“所以我覺得能去軍隊院校，對他來說不是壞事，如果這次他能夠堅持到底，我會為此欣慰?！?/p>

“堅持到底——堅持到底什么，參加招飛？”

“對，你不說他有自尊心嗎？如果這事他能堅持到底，就證明了他真有自尊心。人有沒有自尊心至關(guān)重要，自尊心是一個人不斷進(jìn)步的基本動力，沒有自尊心的人不會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