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雨的祖父兄弟三人,他的祖父排行老大,老三爹排行老三。
老三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是沙湖水鄉(xiāng)的老學(xué)究。老三爹坐堂執(zhí)教半個世紀。他行“儒、法”師表,講“三民”主義,教“國文”經(jīng)典。他桃李滿天下,是沙湖水鄉(xiāng)后生們的啟蒙老師。
1950年,李春雨進了老三爹的私塾學(xué)堂,領(lǐng)教過驚堂木的育人方略。老三爹教過“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xí)相遠……”的三字經(jīng);他詮釋“有風(fēng)急早揚锨,上倉上囤上簍;要得人來敬我,除非我先敬人”的六言雜字;他在算盤上推算過“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二一添作五,三一三剩一;四一二剩二;五一倍作二”的珠算口訣。
老三爹是李春雨的啟蒙恩師,李春雨是老三爹的第三代得意門生。
歲月催人。李春雨漸漸地長大,漸漸地懂事,也漸漸地敬佩這位矍鑠睿智的老三爹了。小時候李春雨就知道,他不僅與老三爹是師生關(guān)系,而且是祖孫關(guān)系?,F(xiàn)在他爹不在人世了,他家同宗同族的這個嫡親房頭,就剩下老三爹這個活祖宗了。
夜,漆黑一團。
李春雨來到老三爹的草屋前。他雖然當兵三年了,但老三爹的草屋,依然是蘆葦壁子墻、茅草頂、杉木門。要說有變化,就是外屋的壁子墻上粉刷了一層白石灰,上面寫著“文革”標語。
李春雨伸手去敲老三爹的屋門時,突然,他的手懸空滯留地縮了回來。他想,深更半夜,老三爹好不容易進入夢鄉(xiāng),我何必此刻去打攪他老人家呢?
李春雨改變主意,決定到沙子頭,去找爹和娘的墓地……
三更過后,氣壓低沉。纏綿的霧氣,既像迎賓主人,又像引路向?qū)?。李春雨在大霧中穿梭、小跑。他來到沙子頭墓地,站在高處極目遠眺。茫茫大霧上連著天,下連著地,將田野、河流、村莊都摟進懷里。李春雨感慨:老天作美,讓他在大霧中掃墓,免得被人發(fā)現(xiàn),戴他“四舊”帽子。
李春雨在大霧中尋找祖宗的墓地,可墓地面目全非,只有一個個的小土堆夾在雜草叢中。這就是“破四舊”的功勞。他記得,那時,沙子頭墓地占地面積三十多畝,中間有幾個大平臺,路面鋪著石階,上面立著石碑,墓地上栽著萬年青,周圍是薔薇,那是沙湖鎮(zhèn)富貴家族的墓地。然而這里也有小墳塋、小墓碑,那是窮人的,因為都是同姓同譜同宗同族的人,一筆難寫一個“李”字。那時沙子頭墓地漂亮極了,杉樹成林,松柏相依,綠草如茵,野花綻放,墓地成了沙湖鎮(zhèn)的一個景點。兒時,一遇大霧,李春雨就和柴夏、陸曉琴、歪腦殼、三狗子、金娃子跑到沙子頭墓地玩耍。他們圍著墓地和碑林,在霧中捉迷藏,或逮漢奸,或疊羅漢,或翩翩起舞。他們無拘無束,天真無邪。
應(yīng)征入伍的前一天,爹和娘把李春雨帶到墓地來,讓他跪在太祖父、曾祖父、祖父的小墳塋和小墓碑前祭拜。娘陪著他跪著祈禱:玉皇大帝在上,祖輩神靈在下,愿天地有情,日月有意,保佑雨兒從軍平安,讓他官運亨通,光宗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