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沒聽說過，有兩兄弟爭家產(chǎn)，弟弟找黑道把哥哥殺了，最后自己也瘋了？”

“殺兄弟有什么了不起，”我的警察同學(xué)嘴撇得像海軍上將的靴子，“人這種東西，為了錢什么干不出來？殺老婆的，殺老公的，殺兄弟姐妹的，還有殺父母的呢。去年看內(nèi)部通訊，有一個畜生簡直就是個畜生，你猜他干了什么？”

畜生見過不少，“簡直是畜生的畜生”倒是第一次聽說，我問他：“他干了什么？”

我往“海軍上將的靴子”里灌了一杯啤酒，他不停地打著嗝：“這事出在廣東，呃，這家人特別有錢，在全國開了幾十家珠寶行，呃，家里就一個兒子，所以老是慣著他，慣來慣去，呃呃，就慣出毛病來了?！?/p>

故事大王吃多了就這個德性。我把兩個酒杯加滿，聽他接著往下說：“這畜生是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剛買的蓮花跑車，蹭破點皮他就不要了；幾萬元一身的杰尼亞西裝，說丟就丟到垃圾箱里。經(jīng)常去東南亞度周末，住的是五星級的總統(tǒng)套房，賭的是貴賓艙，嫖的全是上過電視的女人，幾千元的燕窩也就是漱漱口。他自己說的，要是一星期花不到兩萬美元，就感覺生活沒什么意義。一年兩年還行，時間長了，他爸也看不慣了，就給他找了份工作，護照也收了，也不再大把給他錢了。這畜生揮霍慣了，一下子被管起來，渾身都不自在，就跑去借高利貸?！?/p>

看看人家，我心酸地想，我長這么大，連燕窩什么味兒都不知道，更別說五星級酒店了。他媽的，我如果能過上這種生活就好了，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情愿折上十年的壽。

他又喝了一杯：“不到半年就借了七百多萬，還包了一個小明星，第一次見面就送了一套一百多萬的房子。人家都知道他爸有錢，也不怕他還不起。后來要算賬了，這家伙就開始躲，一個城市就這么大，躲又能躲去哪里？最后被人活活堵在屋里。那些人嚇唬他，說十天之內(nèi)要是不還錢，你就準(zhǔn)備收尸吧。這王八蛋嚇傻了，只好回去找他爸，他爸氣得要死，偷偷替他還了錢，但表面上還在嚇?biāo)f我不管，讓他們殺了你算了，我再也不認你這個敗家子了?！?/p>

“然后呢？”

“然后，”他咝咝地倒抽冷氣，像一臺大功率的春蘭空調(diào)，“這家伙就動開他爸的腦筋了，趁他媽不在家，把他爸活活勒死。這還沒完，他媽幾天沒見著他爸，急得到處找，還張羅著要報警。這畜生害怕事情露餡，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他媽也一塊勒死。”

高度發(fā)達的人類文明，我想，也許21世紀(jì)的每一臺機器都應(yīng)該附上這種功能：絞碎自己的父母。

“預(yù)審人員問他：你下手時有沒有想過他們是你的父母？他點點頭，說他爸當(dāng)時嗷嗷地叫，一邊掙扎一邊叫他的名字，眼睛憋得通紅，滿臉都是淚，讓他差點下不了手。”

“那他怎么……”

“他是這么說的：我一想起他不給我錢，就覺得他不是我爸。反正還不上錢也是死，要死不如大家一起死！所以他越叫，我就越恨他，下手就越狠，直到眼睜睜地看著他蹬腿?！?/p>

酒喝得有點多，我搖搖晃晃地坐在那里，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她最終也是要死的吧？根據(jù)偉大的進化論，我們都是踩著父母的尸體走進21世紀(jì)的。

媽媽。矮小的、寒酸的、暮色蒼蒼的媽媽，沒聽說過路易?威登和賓利的媽媽，不懂形而上學(xué)，不會講時髦名詞，一輩子沒酷過的媽媽，偷偷愛你而不會表達的媽媽。其實想通了媽媽也只是個會計科目，你沒錢的時候她是資產(chǎn)，有錢的時候她就成了負債。按照唯物主義的觀點，媽媽不過是我們十個月的房東，所謂恩義，不過就是賒欠的房租?！跋仍乃薮似偶摇保@是一位高僧為他媽寫的詩，他說的“家”就是那個腥臭而淫蕩的子宮。而現(xiàn)在，如果殺了這婆娘會有很多錢，我會不會也像那個畜生一樣，活活地把她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