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揚說過,我天資中等,手很巧,人特別渾。這都是有所指的。說我天資中等,我不大同意,說我特別渾,事實俱在,不容抵賴。至于說我手巧,可能是自己身上體會出來的。我的手的確很巧,不光表現(xiàn)在摸女人方面。手掌不大,手指特長,可以做任何精細的工作。山上那些阿昌鐵匠打刀刃比我好,可是要比在刀上刻花紋,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所以起碼有二十個鐵匠提出過,讓我們搬過去,他打刀刃我刻花紋,我們搭一伙。假如當初搬了過去,可能現(xiàn)在連漢話都不會說了。
假如我搬到一位阿昌大哥那里去住,現(xiàn)在準在黑洞洞的鐵匠鋪里給戶撒刀刻花紋。在他家泥濘的后院里,準有一大窩小崽子,共有四種組合形式:
1.陳清揚和我的;
2.阿昌大哥和阿昌大嫂的;
3.我和阿昌大嫂的;
4.陳清揚和阿昌大哥的。
陳清揚從山上背柴回來,撩起衣裳,露出極壯碩的乳房,不分青紅皂白,就給其中一個喂奶。假如當初我退回山上去,這樣的事就會發(fā)生。
陳清揚說,這樣的事不會發(fā)生,因為它沒有發(fā)生。實際發(fā)生的是,我們回了農場,寫交待材料出斗爭差。雖然隨時都可以跑掉,但是沒有跑。這是真實發(fā)生了的事。
陳清揚說,我天資平常,她顯然沒把我的文學才能考慮在內。我寫的交待材料人人都愛看。剛開始寫那些東西時,我有很大的抵觸情緒。寫著寫著就入了迷。這顯然是因為我寫的全是發(fā)生過的事。發(fā)生過的事有無比的魅力。
我在交待材料里寫下了一切細節(jié),但是沒有寫以下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
我和陳清揚在十五隊后山上,在草房里干完后,到山澗里戲水。山上下來的水把紅土剝光,露出下面的藍黏土來。我們爬到藍粘土上曬太陽。暖過來后,小和尚又直立起來。但是剛發(fā)泄過,不像急色鬼。于是我側躺在她身后,枕著她的頭發(fā)進入她的身體。我們在飯店里,后來也是這么重溫偉大友誼。
我和陳清揚側躺在藍黏土上,那時天色將晚,風也有點涼。躺在一起心平氣和,有時輕輕動一下。據(jù)說海豚之間有生殖性的和娛樂性的兩種搞法,這就是說,海豚也有偉大友誼。我和陳清揚連在一起,好像兩只海豚一樣。
我和陳清揚在藍黏土上,閉上眼睛,好像兩只海豚在海里游動。天黑下來,陽光逐漸紅F去。天邊起了一片云,慘白慘白,·著無數(shù)死魚肚皮,瞪起無數(shù)死魚眼睛。山上有一股風,無聲無息地吹F去。天地間充滿了悲慘的氣氛。陳清揚流了很多眼淚。她說是觸景傷情。
我還存了當年交待材料的副本,有一回拿給一位搞英美文學的朋友看,他說很好,有維多利亞時期地下小說的韻味。至于刪去的細節(jié),他也說刪得好,那些細節(jié)破壞了故事的完整性。我的朋友真有大學問。我寫交待材料時很年輕,沒什么學問(到現(xiàn)在也沒有學問),不知道什么是維多利亞時期地下小說。我想的是不能教會了別人。我這份交待材料不少人要看,假如他們看了情不自禁,也去搞破鞋,那倒不傷大雅,要是學會了這個,那可不大好。
我在交待材料里還漏掉了以下事實,理由如前所述。我們犯了錯誤,本該被槍斃,領導上挽救我們,讓我寫交待材料,這是多么大的寬大!所以我下定決心,只寫出我們是多么壞。
我們倆在劉大爹后山上時,陳清揚給自己做了一件簡裙,想穿了它化裝成老傣,到清平去趕街。可是她穿上以后連路都走不了啦。走到清平南邊遇到一條河,山上下來的水像冰一樣涼,像腌雪里紅一樣綠。那水有齊腰深,非常急。我走過去,把她用一個肩膀扛起來,徑直走過河才放下來。我的一邊肩膀正好和陳清揚的腰等寬,記得那時她的臉紅得厲害。我還說,我可以把你扛到清平去,再扛回來,比你扭扭捏捏地走更快。她說,去你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