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主仆二人醒來,借著蒙蒙熹微的晨光開始整理行李,偶有爭執(zhí),更多時候是沉默。
寧缺在屋外土墻上掏了半天,掏出一個長長的袋子,取出袋中的弓箭仔細檢查半天,確認沒有問題遞了出去,桑桑在旁接過塞進那張棉布做成的大包裹,又從籬笆架下取出三把帶著些微銹跡的連鞘直刀,寧缺接過來用心地擦拭了幾下,迎著朝陽看了看鋒口,點點頭便用哈絨草繩緊緊系在了背上。
他從門后取出一把黑傘,用剩下的最后那截哈絨草繩系緊綁在桑桑的背上,這把黑傘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總感覺上面蒙著一層黑黑的油污,并不反光,顯得有些厚重。而且這把傘看得出來很大,就算收攏系緊,背在桑桑瘦削矮小的身體上,竟是險些要垂到地面。
遠行的準備做好,寧缺和桑桑一前一后邁過破爛的籬笆墻,二人同時回頭看了一眼小小的青石坪和小小的破草屋,桑桑仰頭望著他的下頜,問道:“少爺,要鎖門嗎?”
“不鎖了?!睂幦甭砸怀聊?,說道:“以后……或許我們很難再回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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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鐵木輪碾壓濕軟的泥地,貴人的車伍緩緩啟程,向渭城外駛?cè)?。前后五輛軟索馬車,在邊塞上任何時節(jié)都很能吸引人的目光。今天道旁確實也來了很多送別的人,但他們關(guān)心的重點不是這支貴人的馬隊,而是坐在第一輛馬車上的少年和小侍女,時不時有煮熟的雞蛋遞上去,時不時有臉頰黑紅的大嬸拿臟手絹抹著眼哭著說些什么。
“寧缺你這個缺德的死壞胚,我家那遠房侄兒多好,你就不肯讓桑桑嫁他,這下好,要這么個丫頭跟著你去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告訴你,你可得把我家桑??春昧?!”
坐在車轅上的寧缺臉色極為難看,回答道:“嬸兒,桑桑才八歲的時候你就開始提親,這事兒怎么也不成啊?!?/p>
幾聲帶著笑意的罵聲后,天上忽然下起了蒙蒙細雨,仿佛比線還要細的雨絲灑在人們的身上,有些微涼,送行的人們卻沒有人離開,渭城的軍卒家屬們忙著和寧缺告別,和他計算最后的債務(wù)問題,人群鬧騰的沒完沒了。
后方那輛裝飾最精華的馬車車簾掀開一角,那名驕傲冷漠的婢女探出頭來看了眼,秀麗的眉尖忍不住蹙了起來。
就在車隊將要駛出這座小小邊城前,寧缺從馬車上站了起來,向四周拱手一禮。
少年身后背著三把舊刀,站在雨中拳掌相搭行禮,竟陡然生出幾分豪壯之氣。
“老少爺們兒,大姐大嬸兒們,感謝的話不多說?!?/p>
說完這句話,他在雨中張開雙臂,握緊雙拳向上分開,展露自己并不強悍的胸肌和手臂,擺出一個特傻.逼的姿勢,大聲喊道:“此去長安,要是混不出個人樣兒,我就不回來了!”
此言一落,就像說書先生落下開戲的響木,又像一顆血糊糊的人頭摔落塵埃,道旁的民眾齊聲叫起好來。
渭城唯一像樣的酒館里,馬士襄和幾名親信校尉正在喝酒,貴人不要他們相送,他們也懶得去送寧缺那小子,卻是清清楚楚看到了眼前這幕畫面,一名校尉想著寧缺站在馬車上說的那句話,忍不住嘆息道:“混不出人樣就不回來了?那這渾沒人樣的小子,看來是真的很難再回來了?!?/p>
酒桌旁的馬士襄想著昨天深夜寧缺對自己說的那三句簡短的話,忍不住輕撫花須,大感老懷安慰,望著漸漸駛出城洞的那輛馬車,笑著輕聲說道:“不回來也好,你這個缺德玩意兒,去好好禍害外面的世界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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