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房外幾名校尉面面相覷,臉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有惋惜有不舍有慶幸有震驚,但很明顯他們都沒有想到馬士襄居然會選擇讓那個人去做貴人的向?qū)А?/p>
“將軍,你真準(zhǔn)備就這么把他放走了?”一名校尉吃驚說道。
渭城不大,軍官士卒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超過三百人,遠(yuǎn)離繁華地的軍營有時候更像是一個土匪窩子,所謂將軍只不過是最低階的裨將。然而馬士襄治軍極嚴(yán),或者說這位渭城匪幫頭領(lǐng)很喜歡被人叫將軍,所以即便是日常交談,下屬們也不敢忘了在抬頭加上將軍二字。
馬士襄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著營房四周的黃褐色積水,感慨嘆息道:“總不能老把他留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推薦信的回執(zhí)已經(jīng)下來快半年了,大好的前途在等著那小子,反正他要去都城進(jìn)行書院初試,恰好和那位貴人的隊(duì)伍順路,就算送那位貴人一個人情也好?!?/p>
“我看那位貴人可不見得領(lǐng)情……”校尉惱火回答道。
眾人身后的營房門被推開,一名模樣清秀的婢女走了出來,望著馬士襄和校尉們冷淡說道:“帶我去看看那個向?qū)??!?/p>
到底是貴人的貼身婢女,面對著朝廷邊將竟也是毫不遮掩自己的淡淡傲意。
宰相門房、貴人近婢、親王清客,這是官場上極令人頭痛的角色,近則惹人怨,遠(yuǎn)之惹麻煩,最是麻煩。馬士襄實(shí)在是不愿意和這種人打交道,隨意說了兩句閑話,便揮手招來一名校尉,吩咐他帶著這名貴人婢女自去尋人。
雨暫歇,輕雨過后的渭城顯得格外清新,道旁三兩枝胡柳綻著春綠,不過景致雖好城卻太小,沒走幾步路,校尉便領(lǐng)著那位婢女走到了目的地,那是一處簡陋而熱鬧的營房。
聽著門內(nèi)傳出的嘈亂聲喝罵聲行令聲,婢女微微蹙眉,心想難道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在軍營里飲酒?門簾被風(fēng)拂起,里面的聲音陡然清晰,果然是在劃拳,卻不是什么正經(jīng)酒拳——聽著行令的內(nèi)容,婢女清秀的容顏上閃過一絲羞紅恚怒,暗自握緊了袖中的拳頭。
“我們來劃淫蕩拳??!誰淫蕩啊你淫蕩!誰淫蕩啊我淫蕩!誰淫蕩啊他淫蕩!……”
齷齪的行令聲往返回復(fù)嘈嘈不絕,竟是過了極長時間都沒能分出勝負(fù),表情越來越惱怒難看的婢女掀起門簾一角,眼神極為不善向里望去,第一眼便看見方桌對面的一個少年。
那少年約摸十五六歲,身上穿著一件軍中常見的制式棉衫,棉衫襟前滿是油污,一頭黑色的頭發(fā)不知道是天然生成還是因?yàn)閹啄晡丛催^的緣故有些發(fā)卷,也有些油膩,偏生那張臉卻洗的極為干凈,從而顯得眉眼格外清楚,臉頰上那幾粒雀斑也格外清楚。
“誰淫蕩啊你淫蕩!”
與齷齪的劃拳內(nèi)容截然相反,這少年此時的神情格外專注嚴(yán)肅,不僅沒有絲毫淫褻味道,甚至眉眼間還透著幾分圣潔崇高之意,他右手不停地在身前比劃著剪刀石頭布,出拳如風(fēng),出刀帶著殺意,仿佛對這場劃拳的輸贏看得比自己生命還要更加重要。
幾只在西北惡劣環(huán)境下生存下來的擁有強(qiáng)悍生命力的綠頭蒼蠅,正不停試圖降落到少年染著油虧的棉衫前襟上,卻總被他的拳風(fēng)刀意驅(qū)趕開來。
“我贏了!”
漫長得似乎要把桌旁對戰(zhàn)二人肺里所有空氣全部榨干的劃拳終于結(jié)束,黑發(fā)少年用力地?fù)]動右臂,宣告自己的勝利,極為開心地一笑,左臉頰上露出一個可愛的酒窩。
少年的對手卻不肯服輸,堅(jiān)持認(rèn)為他最后在喊誰淫蕩時變了拳,于是房間內(nèi)頓時陷入一片激烈的爭吵,在旁觀戰(zhàn)的軍卒各有立場傾向,誰也說服不了誰,就在這時不知道是大吼一聲:“照老規(guī)矩,聽桑桑的!”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房間一角,那里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女童正在地搬動水桶,身材矮小瘦削,膚色黝黑,眉眼尋常,身上那件不知她主人從哪兒偷來的侍女服明顯有些過于寬松,下擺在地上不停拖動,搬著可能比自己還要重的水桶,明顯非常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