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祖光生活,共同點很多,不抽煙、不喝酒,能陪客人喝點兒,但自己沒有喝酒的習慣。祖光不會玩兒牌、跳舞,可是在集體場合時也能跳幾場,姿勢不錯,風度可以,節(jié)奏很好,可是沒有癮頭,只是為了熱鬧應酬場合。我更是土包子,什么麻將、牌九、撲克等等一竅不通,有熱心人教我,我認為沒意思不感興趣,沒有這方面的才能,因此至今不會。
祖光有意識地培養(yǎng)我各方面的愛好。我這個人太單調了,一年到頭,除了練功、排戲、演戲,別的什么也不會,也不愛好什么,更不去追求什么。也有客觀原因,私營公助劇團,主演和團長的重擔都壓在我頭上,我要盡一切力量保住全團的經濟任務,藝術質量,使全團演職員都安心。
祖光常常為我創(chuàng)造學習機會,看各種展覽,豐富知識。我對于體育一無所知,從來沒有看過。我在解放前,那是20世紀40年代,在天津舊租界勸業(yè)場六樓天樂園唱戲,大伙都去看回力球,我不懂說了一句:“我就想去看回力球”,結果被老人們笑話,說是看回力球是丟人的事。有一個話劇名演員唐若青,就是看回力球,看出一個謠言,說她跟回力球運動員……從那時我對于體育各種球都不沾邊兒,也從來沒有看過,不懂。祖光認為演員應當喜歡體育,他帶我看各種體育表演。他說,體育運動員和演員是孿生兄弟。在看賽足球的時候,他對我說:“你在看球時,學習運動員的勇敢精神和團結戰(zhàn)斗作風,除了機智靈活,還得全面榮譽感強;運動員沒有這一條贏不了球,演員沒有這一條演不好戲。”記得看球對運動員的姿態(tài)優(yōu)美,球場上的沉著、松弛、瀟灑,相互配合的默契,對我演戲也很有幫助。后來我迷上了體育。
我在舊社會從小落下了一個毛病,冬天就凍手凍腳,凍耳朵邊、嘴角。那是在天津墻子河地道外,每到冬天去郊外喊嗓子留下的病根,都要凍手腳,先是發(fā)癢紅腫,后來就長水泡,再就是凍破、出水、化膿,裂開口子。這樣的凍傷每年冬天必犯。1951年冬天,我手腳又凍壞了,真奇怪,凍瘡是每年都犯,都是原來凍傷的地方,比如手關節(jié)、手面上,腳面、腳后跟。結婚后我也沒有去郊外受凍,可是又是先發(fā)癢,緊跟著就腫了,出泡泡,破了,流黃水,祖光給我上藥包扎,我很感激,對他說:“我真幸福,我這個從來沒有人疼愛關心的受苦人,遇見了你,還給我包凍瘡,太感激你了……”祖光說:“我當然要為你包扎、關心你了,因為你是我的妻子呀……”
我和祖光結婚真是新社會的新事情。我的出身貧苦低下,不認字沒有知識,祖光的家庭朋友愛好習慣等等,對我都是陌生的。我的朋友親戚祖光卻是熟悉的。無論劇團的戲曲演員和老伙伴來看我,祖光都是熱情歡迎。因此我的老伙伴們說:“鳳霞嫁了一個好丈夫,一點兒架子沒有?!蔽覀冋f戲、練功、吊嗓子,祖光都為我創(chuàng)造條件。那時我們住的后院,有一個空地,可練功排戲。說這個院子是程硯秋先生當年買的房子,這是一個花園跳舞排練場地。祖光總是叫我在這塊地方練功、排戲、吊嗓子,他叫人為我們準備茶點等。
我們的生活也離不開工作,朋友來,也大多是談藝術,論創(chuàng)作。我所演出過的每一個戲,從劇本到表演都有祖光的勞動在內,他對我的幫助是十分細致具體的。
記得我團演三花臉的李鳳陽來找我說:有一年輕人要去上海轉道去香港,在北京流浪沒有路費,這人姓王叫王某某。我把這事告訴了祖光,他當時就拿出20塊錢,給了王某某,后來知道王某某已去了上海,就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1986年我被邀去參加香港新華社舉辦的“中國地方戲曲展”,在我和觀眾見面后回到后臺時,一位五十幾歲的人,遠遠跟我打招呼說:“新先生你不認識我了吧?我是當年李鳳陽介紹找你求過幫助的王某某……”我才想起來,人在困難時幫一下,這本來是我們藝人的舊習慣,可是我跟祖光結婚后,我發(fā)現(xiàn)祖光在幫助人上比我慷慨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