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月卅夜月,你和我人兒一雙 10

星星·月亮·太陽 作者:江勇振


第二,它完全忽略了人的心靈與七情六欲是多面向、復(fù)雜、甚至矛盾的。即使步入老年以后,客居紐約的江冬秀是像夏志清所說的,老打麻將、“不會說英語”、“停留在看武俠小說的階段”,但這并不表示年輕、新婚時期的江冬秀就沒有她吸引胡適的地方。且不說胡適這首詩擺明著是“贈冬秀”,有他對他倆恩愛的紀念。更重要的是,胡適在這期間,還發(fā)表了他給江冬秀的情詩。比如說,下邊所引的《如夢令》中的兩首,是1918 年8 月寫的。①那時,江冬秀剛到北京和他團聚,是他們的二度蜜月。其所描寫的,是他倆一起回憶一年前胡適初返國門,想見江冬秀,卻吃到閉門羹的往事。胡適不但以月亮為他們的卿卿我我作見證,而且勾勒出江冬秀從羞赧的閨女,蛻變成為一個嬌嗔自若的少婦的軌跡:

幾次曾看小像,幾次傳書來往,見見又何妨!修作女孩兒相。凝想,凝想,想是這般模樣!

天上風吹云破,月照我們兩個。問你去年時,為什么閉門深躲?

“誰躲?誰躲?那是去年的我!”

① 胡適,《如夢令》,《胡適詩存》,191-192 頁。

歷來為胡適叫屈的人,常喜歡鄙夷江冬秀,說她文化程度不高、“粗魯”,笑她是小腳“村姑”。然而,實際見過江冬秀,或者對她有所了解的人,雖然體認到她與胡適在學問上的不相匹配,但都稱贊她“有魄力,有決斷,頗有些才華和男子氣概。”①本節(jié)啟首所提到的唐德剛,甚至獨排眾議,說胡適是中國社會“‘三從四德’的婚姻制度中,最后的一位‘福人’。”毫無疑問的,江冬秀所扮演的角色是胡適的內(nèi)助。這一點,胡適自己是非常清楚的。比如說,江冬秀在1928 年初,帶著他們的次子胡思杜回到績溪鄉(xiāng)下,花了三個多月的時間,監(jiān)造胡適祖父母、和父母的墳。祖墳造成以后,為了紀念江冬秀的功勞,胡適在碑文上加了兩行小注:“兩世先塋,于今始就。誰成此工,吾婦冬秀。”② 

然而,新婚之初的江冬秀,想做的顯然不只是個賢內(nèi)助。胡適也很顯然地有意調(diào)教江冬秀,一償他留學時期所想象的“我當授君讀,君為我具酒”的夙愿。江冬秀也很努力地揣摩胡適的白話文體,甚至刻意模仿胡適的用字。根據(jù)一個遠房晚輩的回憶,他小時候常替江冬秀到郵局去投遞她寫給堂弟江澤涵的信,有時偷看信,發(fā)現(xiàn)她“寫信也還通順,而且使用新式標點符號。奇怪的是,為什么她總是把“很”字寫成“狠”。有一次,他忍不住問了江冬秀,“她笑嘻嘻的回答我說:‘你看過你叔公寫的書嗎?’”③江冬秀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向世人昭告她亦步亦趨,跟著胡適把“很”寫成“狠”的喜悅之情。即使她無法完全免于白字,卻也鍛煉出她自有的純真、素樸的文體。比如說,她當時給舅舅寫的一封信,就極為通順,在在地顯示出胡適“伉儷而兼師友”的功夫沒有白費:“舅父莫要怪我,寫這種怪信,沒頭沒腦的?,F(xiàn)在外面狠有人用這種白話寫信,一點兒不用客氣話,有什么話,說什么話。我見適之他們朋友來往的信,作文章,都是用白話,此比從前那種客套信容易多了。我從來不敢動筆,近來適之教我寫白話,覺得很容易。”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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