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 10

星星·月亮·太陽 作者:江勇振


尤小立書評里所提到的“歷史敘事中的‘美’”誠然是一個非常值得討論的問題。我們都知道“美”的定義是見仁見智的,但對美的鑒賞是可以歸納出一些大致能夠讓人接受的一些規(guī)則的。比如說,文筆有奔放與內(nèi)斂之別;敘事的手法也有露骨與含蓄之分。尤小立說得很有道理:“本來,沒有雜念的情感生活是會幻化出‘美’的歷史敘事來的,這并不需要太多的文學(xué)描寫和藝術(shù)上的夸張,只需如實地呈現(xiàn)。但作者似乎很難抑制自己發(fā)現(xiàn)的沖動,他把胡適定位于擅長‘獵艷’的‘情圣’之后,往往用手術(shù)刀將可能存在的一點美也一一剖開,并配上主觀色彩極濃的話外音,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讓讀者理解。”

① Hu Shi to Henry Willliams, January 31, 1916, 《胡適全集》,40:149-150 。轉(zhuǎn)引自拙著《舍我其誰:胡適,第一部:璞玉成璧,1891-1917 》,370 頁。

從敘事的手法有露骨與含蓄之分這個角度來看,尤小立的這個批評是非常有道理的。換句話說,尤小立主張含蓄比露骨更“美”,或者我可以加一句話說,可能反而可以更加動人和有力。我完全同意。我在本書的敘事采用了露骨的手法。從某個角度來說,這是一個有意的選擇。本書全然是一個“無心插柳柳成蔭”的結(jié)果。我從來沒想過要寫胡適的情感生活,雖然我從一開始就非常不喜歡1980 年代后期開始風(fēng)行的胡適愛情生活的文章。我在1990 年代末期開始去北京看“胡適檔案”的時候,一心想作的是胡適的傳記研究。由于檔案不能復(fù)印,只能手抄,而胡適所留下來的材料又非常多,中文材料就有兩千卷,英文材料有五百卷。我就決定先從也許可以看得完的英文檔案看起。就這樣我發(fā)現(xiàn)了許多情書,多到了我覺得可以寫成一本書的地步。由于我非常不喜歡從前寫胡適愛情生活的文章,我在這本書里的寫作策略是特意要挑戰(zhàn)──既向胡適挑戰(zhàn),也向那些窺淫胡適的作者挑戰(zhàn)。因此,我的敘事手法是露骨、不含蓄的。但這是有意的,是我在寫作本書的策略上所作的選擇。

含蓄誠然可能是更上一層的筆法。我們都知道,說過了頭,可能不如少說。不說破,可能反而更動人。然而,我認(rèn)為含蓄跟沉默或朦朧之間還是有距離的。尤小立說:“一個原本沒有太多想象空間的中年男女[指胡適和哈德門太太]的同居生活,竟可以從胡適年輕時代開始追索,加上政治學(xué)的階級論和種族關(guān)系的分析,最后落實到胡適高超的偵探小說家手法般駕馭生活的技巧結(jié)束。這類評論,不要說破壞了讀者的審美欣賞,就是對胡適而言,彼時有如此多的顧慮,用如此多的心思,假如此多的手段,布置如此多的偵探小說式的伏筆和懸念,連他自己怕也早已興味全無了。”

我可以想象朦朧有朦朧的美麗。我們說朦朧之美,所謂的“煙色朦朧更多情”。然而,我認(rèn)為朦朧是審美里一個相對的名詞。換句話說,朦朧是相對于亮麗而言的;是相生相濟,兩相輝映的。朦朧之美,是要在看過云過天清之美,兩相比較、驚艷以后的所得。蘇東坡說得好:“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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