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娜急了,顧不得太多,嘴里像放鞭炮:“誰說不可以用英語講話?我哪天還要學日語,學俄語,看你能把我怎么樣。我和他只是很談得來,我愿意同他在一起玩。我們?nèi)e的農(nóng)場玩,也都是些相投的朋友。我們在一起談工作,談學習,談革命的戰(zhàn)斗友誼,這沒有什么錯啊。我們又沒有違背農(nóng)場紀律,也沒有誤過一天工!”
維娜從未這么同郭浩然說過話,等著他勃然大怒。不料郭浩然只是冷冷一笑,說:“我們掌握的情況,沒有你說的這么簡單。有人見過鄭秋輪手里的傳單。傳單是怎么來的?哪些人看過?又傳到哪里去了?這些鄭秋輪一個字都不肯說,想矢口否認有傳單這一事。你能保證他去別的農(nóng)場串聯(lián),不是從事某種活動?當然你也許會蒙在鼓里,可你要知道,我們?nèi)魏螘r候都不能輕視我們的敵人,敵人是很狡猾的?!?/p>
維娜嚇得唇焦口燥,問:“你這意思,鄭秋輪的問題,就屬于敵我矛盾了?”
“如果他的犯罪事實成立,就是敵我矛盾。我敢百分之分保證,他最后會承認的?!惫迫煌蝗话言掝^一轉(zhuǎn),“維娜同志,我同你談過好多次話了,要你爭取進步??赡銢]有任何積極表現(xiàn),沒有向組織寫申請書。革命可不是請客吃飯?。 ?/p>
維娜不敢叫郭浩然抓住了把柄,這可是嚴肅的問題啊,忙說:“我認真考慮過,反省過,覺得自己離黨組織的要求還遠得很,沒有勇氣向黨組織提出申請。請組織上長期考察我、幫助我進步吧?!?/p>
郭浩然卻說:“你不同鄭秋輪斷絕往來,肯定會影響你進步的。我代表組織,鄭重提醒你,請你同鄭秋輪中止一切交往。”
維娜問:“郭政委,這也是黨章規(guī)定的嗎?我認真學習過黨章,見黨章并沒有規(guī)定共產(chǎn)黨員,或者進步群眾不可以同落后群眾接觸。就算鄭秋輪一時落后了,我同他在一起,也可以幫助他,教育他?!?/p>
郭浩然表情嚴肅,說:“以犧牲一個革命青年為代價,去挽救一個滑向敵對陣營的人,是革命隊伍的損失。組織上不希望你這樣做。一切反革命分子,我們歡呼他們徹底爛掉,歡呼他們自取滅亡?!?/p>
維娜說:“我認為,我們還沒有到給鄭秋輪定性的時候?!?/p>
她的語氣并不重,卻很堅毅,郭浩然顯然被激怒了。他望著維娜,臉上的肌肉幾乎顫抖起來,看樣子馬上就要大發(fā)雷霆了??墒?,他只是瞪了維娜一會兒,突然嘆了口氣。然后,他把頭低下去,聲音有些發(fā)顫。“維娜,你不要這樣下去,請你離開鄭秋輪。你……你會有很好的前途。你是我親自提議調(diào)上來的,我……我很看重你?!?/p>
維娜頓時害怕極了。她知道郭浩然說很看重她,意思就是說他愛她。果然,郭浩然說了這話,再也不敢抬起頭來。不知他是膽慟,還是羞愧。維娜厭惡地瞟他一眼,見到的是落滿炭火灰的頭頂。他的頭發(fā)黑而粗硬,緊巴巴貼著頭皮。維娜總固執(zhí)地認為,凡是這種發(fā)質(zhì)的人,都是粗俗而愚蠢的。
維娜不知從哪里來了勇氣,冷冷地說:“我和鄭秋輪自由戀愛,誰也干涉不了?!?/p>
郭浩然突然站了起來,眼睛血紅,望著維娜,輕聲的,卻是惡惡地說:“你別想同他搞在一起!”
郭浩然氣乎乎地走了,門摔得梆梆響。
那個晚上,維娜偷偷哭了個通宵。她擔心自己越不順從郭浩然,他只就會對鄭秋輪下手更黑。哪怕他倆的戀愛,也完全可以成為鄭秋輪的又一條罪名。知青戀愛,要往好里說,你是安安心心在農(nóng)村成家,不戀城市,決心扎根農(nóng)村一輩子。要往壞里說,說你亂搞男女關(guān)系就行了。
半夜里,維娜起床上廁所,出了宿舍,忍不住就往辦公樓方向走去。黑咕嚨咚的,她卻不知道害怕。從宿舍去辦公樓,得穿過球場、食堂、男宿舍區(qū)、干部樓。沒有路燈,黑得怕人。從干部樓一轉(zhuǎn)角,就望見辦公樓了。三樓禁閉鄭秋輪的那間房子,亮著燈光。她的眼淚嘩的又流出來了。她多想上樓去看看他?。∮腥送ㄏ刂?,她是上不去的。這么冷的天,鄭秋輪有被子嗎?他們會讓他睡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