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緩和氣氛，菊香貞子小姐拿出一套新和服，請?zhí)A佩瑤試穿一下，說如果喜歡的話就送給她。但藺佩瑤穿了一下，說不習(xí)慣，但她很高興接受這個禮物。巧的是她也帶了一件蜀繡旗袍，作為送給菊香貞子的禮物，菊香貞子試穿之后，就不愿脫下來了，說就像是為我量身制作的一樣。我衣櫥里也有中國的旗袍，但藺太太送的這一件，我太喜歡了。

菊香貞子坦率地告訴藺佩瑤，她想寫一本關(guān)于中國戰(zhàn)爭受害者的書，希望能得到藺佩瑤的幫助，因為經(jīng)過這幾天的交流接觸，她認(rèn)為，一個中國女性在戰(zhàn)爭年代的一生，包括她的愛情，足以反映出戰(zhàn)爭給人類帶來的悲劇。既然現(xiàn)在雙方在戰(zhàn)爭反思上還談不到一起，她就換了個自己關(guān)心的話題：

“藺太太，你的身世總是讓我著迷?！?/p>

藺佩瑤說：“我的身世有時也讓我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一類人。人一生吧，活得越長，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過來的。不像年輕時候，憑著青春的沖動，有明確的目標(biāo)理想。我要是個男孩子的話，年輕時就來日本留學(xué)了，我的兩個哥哥都曾在日本留過學(xué)。我的家庭是那種典型的中國傳統(tǒng)家族，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我的父親就是家族里的‘天皇’，既寵我又要決定我的一切，從穿衣吃飯到我的婚姻。”

“我們東方的民族，都有大大小小的‘天皇’呢。只不過有的‘天皇’發(fā)動了戰(zhàn)爭，有的‘天皇’改變了兒女的愛情?！本障阖懽訙\淺一笑，跪著為坐在對面的藺佩瑤續(xù)上一點茶。

“中國的家族式‘天皇’我深有體會，日本的倒不知道了?；蛟S你們歐化得早，要好一些？”藺佩瑤隱約感覺到，菊香貞子小姐不會是出身于一般的日本家庭，她一個人住一大棟房子，有兩個兒子，卻都不跟她住在一起；至于她的丈夫，這似乎是一個忌諱的話題。這些天她參與原告團的聲援活動時，有一個禿頂?shù)哪惺肯駛€護花使者一樣總是跟隨她左右，齋藤博士和梅澤律師都對她尊敬有加。似乎她是日本方面聲援重慶大轟炸受害者對日索賠的一個隱形推動者。藺佩瑤兩次看見齋藤博士恭敬地就某個問題征詢她的意見。還聽說她家族里的一個長輩，目前還是日本國會的議員。

菊香貞子小姐泯了一口茶，“像我這樣的家庭，是家族利益和政治聯(lián)姻。前輩們得到利益，后生晚輩來償還利息。”

“噢，和我的經(jīng)歷大同小異吧?！?/p>

“這世上的許多婚姻，其實都是權(quán)貴化和物質(zhì)化的。在男人們掌控的權(quán)力和財富面前，女人們總是柔弱的?！庇终f：“因為我們女人，還是好虛榮的?！?/p>

“你說得太對了。虛榮讓一個女人有短暫的滿足，卻要她用一生去償還?！碧A佩瑤撫掌贊嘆道。

“我的爺爺是戰(zhàn)后第一次吉田茂內(nèi)閣的法務(wù)大臣。我還是一個小女孩時，就知道我的婚姻將和家族政治有關(guān)。藺太太呢？”。雖然菊香貞子小姐對鄧子儒的印象非常好，但她見到藺佩瑤后，內(nèi)心里也不免閃過一絲惋惜：僅從外貌上看，他們不般配。

一只小鳥降落在庭院的沙地上，又跳到假山上，輕啜兩口水，再跳到梅樹枝上打理了一下羽毛，然后才振翅飛走了。藺佩瑤的目光一直追逐著它，小鳥飛出了視線，她才不得不把收回目光，發(fā)現(xiàn)菊香貞子小姐正用溫婉的眼光等待她的回答。

“我的婚姻和戰(zhàn)爭有關(guān)?！彼p輕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