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單獨(dú)見面阿鷹帶她去一家賓館，電梯上升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快速下跌，已從她熟悉的世界摔落，未來將會變成什么樣子她卻沒有把握。經(jīng)過一個暑假，她從十九歲變成二十歲，擁有一個年紀(jì)、背景、閱歷都大大超越她的情人，像還不會走路就學(xué)會飛。阿鷹并不知道這些，在局促狹小的賓館房間里摸索她的身體，剝落她身上的衣物。當(dāng)他再度把手探進(jìn)她的雙腿間，她搖搖頭說：不可以。

為什么不可以？阿鷹問她，她也反問自己。

就是不可以。

有個男人抱著你讓你坐在他的腿上，有雙手撫弄你的頸子隨后落在你的胸前，他身上散發(fā)某種你熟悉的氣味，可能是愛情也可能是別的，她感受到欲望與愛情，這些她在小說里讀過，在電影里看過，她也模擬過，高中時代與男友寫情書，牽手散步，在一棵大樹下那個男生第一次吻了她，她是喜歡的，這世界上有人在乎你，這個人為你哭為你笑，送你禮物，對別人說“這是我的女朋友”，但不久后他就想要撫摸你的胸部，想卸下你的衣服，在黯黑的公園角落緊靠著你的身體將手探向你的牛仔褲拉鏈。

她不要這個。

沒有為什么，只是不想要。

但她已經(jīng)不是高中生了，不能嘟著嘴說“我就是不要”，她必須找到更有說服力的拒絕方法，更重要的是她得先了解自己為何不要，不要什么，像一團(tuán)朦朧難解的迷霧，越逼近就越模糊。她享受著與阿鷹之間的親吻（希望這親吻可以無限延長直到他送她回家），撫愛（他善于雕刻的雙手細(xì)致走動猶如為她稚氣的身體添加了性感的曲線），她沉迷于赤身裸體與他躺臥在床鋪上說話，在小房間里走動，這過程是她不曾經(jīng)歷過的親密感，是更近似愛情的表現(xiàn)，與某個人因?yàn)樯眢w的親近感覺到彼此間情感的涌動。她喜歡看見自己裸著身體在白色床單上滾動，從床邊或天花板上嵌飾鏡子里看見自己的姿態(tài)，身旁或躺或臥的是個精壯的成年男人，那畫面似乎暗示著“長大”，她一直介意自己不管面孔或身材始終像小孩子，她渴望著成熟，仿佛成熟后她就能蛻變成某種更有魅力的人，而阿鷹對她的渴望，無論是眼神言語或動作，都在不斷證明著她已經(jīng)不是個孩子而是散發(fā)性魅力的女人（她從沒想過她的性魅力有一大部分正是因?yàn)樗⑼愕纳眢w與稚弱氣質(zhì)）。

當(dāng)她享受或朝向變成女人、或成為阿鷹的女人的過程，那團(tuán)迷霧總會適時地出來阻止，不行?！安荒苷娴淖觥?。

所有舉動都像模仿或擬仿，但真的就不行。“假的要怎樣做？”阿鷹曾問她，她回答不了。

每當(dāng)她試圖逼近或被迫著逼近那個問題，那核心的疑惑就變形成更大的謎團(tuán)將原有的些微喜悅層層覆蓋，迫使她又退回到冰涼而無法言說的狀態(tài)，從疑惑轉(zhuǎn)變?yōu)榭謶帧?/p>

“我是真的喜歡你?！卑Ⅹ椪f。

“只要喜歡一個人就會想這么做嗎？”她問他?！皠e人都這么做嗎？”她又問。

腦子里盤旋著很多疑惑。從小到大，上學(xué)讀書聯(lián)考，凡是書本里的事物她都能輕易學(xué)會，但回到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她對自己或別人都感覺困惑陌生，她知識過剩的腦子消化處理不了人與人之間肉體的親密。“你不喜歡我碰你嗎？”阿鷹問她，那時他的手在她的鎖骨上滑動，溫?zé)釟庀⑦b遠(yuǎn)地，如海浪從最遠(yuǎn)處慢慢席卷而上，靠近她。這是別人的手，不是她自己的，不同于洗澡，光裸著身體但潑灑在身上的并不是熱水，是一雙手，是柔軟的嘴唇，是濕熱的吻或觸摸，自遠(yuǎn)處逐漸靠近的濕熱，伴隨著無法言喻的感覺，是舒服嗎？太遙遠(yuǎn)了，總是在接近她意識邊緣時就又退去，喜歡嗎？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