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的葬禮在一片悲痛之中舉行。參加葬禮的不僅有哥哥在京都大學的朋友,還包括舊制大阪高等學校的同班同學,為數(shù)眾多,云集一堂。哥哥人緣之好,可見一斑。
葬禮過后,我只身返回東京,選擇寄宿于東京郊外的西荻洼與吉祥寺之間,東京女子大學的附近。上學花的時間是長了,但想到市中心此后必然又淪為燃燒彈的攻擊目標,覺得離開也罷。
正如所料,4月13日和5月25日,東京再度成為轟炸目標。紅透了的夜空,閃光的燃燒彈,被日軍的高射炮擊中的B–29化成火球墜落而下,我仰視夜空,遙望著這一幕幕場景。我親歷過轟炸的種種情形,雖然如今只是遠觀,卻依然難忍這感同身受的切膚之痛。
轟炸危險至此,授課卻仍不停止,東大的課直到7月才總算告終,于是我得以再返京都。這年的夏天,東大學生都被勤勞動員,下放農(nóng)村干活去了,我卻獲免,因為X光照片拍到我的胸部略微出現(xiàn)黑色陰影,因而得以免于勞動。母親和弟弟已在京都家中等我,弟弟小我7歲,那會兒剛上京都府立一中一年級。屆時空中已有艦載機出現(xiàn),鐵路也已遭襲。夜晚時分,從紀州沖方向傳來艦炮射擊的光影與轟鳴,聽得人毛骨悚然。8月6日、9日又分別傳來廣島、長崎遭到原子彈轟炸的消息,那感覺,活像是瀕臨“日本沉沒的前夜”了。當時我就在想,日本恐怕已經(jīng)撐不了多久了。
京都的情況也不容樂觀,美軍飛機也是動不動就來散發(fā)傳單,搞得我忐忑不安,覺得弄不好日本戰(zhàn)敗前,連京都也要遭襲。于是通過彥根地區(qū)的熟人,好歹在附近找了個山間小屋,打算在那里避難,等待戰(zhàn)敗之日的到來。行李打包就花了好幾天,等終于把貨物裝上馬車,運往京都這里經(jīng)辦貨物的二條站時,時間已經(jīng)到了8月15日。
搬遷行李剛發(fā)出,就聽到收音機里播報,說是正午時分有重大播報事項。我一聽不好,急忙追著運貨馬車朝二條站奔去。二條站的站員值班室一隅,我靜靜地聆聽著《終戰(zhàn)詔書》,當然,發(fā)貨算是讓我攔住了。
此后,大學于是年9月重開,等待我們的還有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通貨膨脹和食物短缺。但即便如此,還是比戰(zhàn)時生活要來得輕松多了。
以下是采購記錄。
今天天氣溫暖,前往實驗室。乘坐京成電車一小時,走著走著就到了印幡沼①。乘舟渡向?qū)Π?。這些來來往往的人們,沒有注意到這明媚的春光嗎?也許是行李沉重吧,我一路低頭前行。來到一家農(nóng)戶,求買花生與小豆?;ㄉ回灒?.75公斤)280日元,小豆一升(容積1.8升)85日元。印幡沼中,春水溫潤,真是爽快的一天。
那陣子,我的口糧就是采購來的花生和小豆做成的餡兒。同時,學習的則是分子、原子這些支配微觀世界的量子力學。這門超越了牛頓力學的學問,雖說在大正末期我出生之時,其基礎已鞏固成形,但在1946年那會兒畢竟時日尚淺,熟知這門學問的老師僅限于物理學科與化學學科的幾位教授,感覺就像秘藏典籍。但是,量子力學的革新思想?yún)s給了我們以強烈的感動與新鮮的刺激。我在東大理學部物理學科好歹掌握了這門學問的原理,卻由此奠定了我的業(yè)績、決定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