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徹底慌了神,這才想起他這么些日子一直在醫(yī)院看護父親,那滋味她是知道的,過去自己的父母臨終時,她也曾經看護過,我的天,那罪可不是人受的!不過現在有護工,好多了,但是那也折磨人哪!一瞬間她突然覺得他是可以原諒的,就像過去無數次那樣自動給他找著臺階,不過那只是一瞬間,疼痛還在她心里泛濫,她已經搞不清究竟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的痛,反正,眼前的這個男人,要為她的疼痛和瘋狂負責!是的,瘋狂。有一件往事,是她積郁心頭的一個秘密,她的母親是先瘋后死的,母親的瘋狂是因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不是她的父親。
這是她的家族的一個巨大的秘密,一個恥為人知的秘密。她并不知道任何細節(jié),她與兄姐們提及此事,大家永遠顧左右而言他,諱莫如深。她只是知道這件事的結果:母親割破了雙側股動脈,那時她還很小很小,但她清晰地記得那兩股血的噴泉,她家的白墻變成了紅墻。她家的窗外人頭攢動。父親的臉好像變得很小很小,父親的嘴里嘟囔著,父親看著墻說太臟了太臟了。
從那時起她常常做一些與母親有關的怪夢,譬如她夢見有一群頭戴紫冠而且身首分離的人,在月亮底下唱歌,有一顆頭顱掛在枝上,她看見那正是母親的頭。母親的頭在單音節(jié)的歌聲中緩緩落在水中,水聲像是呻吟一樣低沉,她在夢中覺得那些戴紫冠的人來自末世的清宮。
又如有一回,她夢見母親從河流中緩緩升起,像出嫁時的一匹柔軟的紅綢,但她心里知道那不是出嫁時的紅綢,而是濺在墻上的血,那些照父親看來是骯臟的血。
偶爾,她也夢到母親變成了一個路邊賣燒麥的老板娘,戴一朵極艷的粉紅花,香而華麗,紅著臉給一個男人斟酒,道一聲:客官慢用。那些滴著油的燒麥噴香撲鼻??伤?,就是看不到那個男人的臉。
現在她看到了,那個男人的臉近在咫尺。世界上所有男人的臉都是一樣的,大同小異。既然如此,還要選擇什么呢?她羨慕她的母親,她母親是被開發(fā)了的女人,而她,還沒被開發(fā)出來就折在了第一個男人的手里。
算了,放過他吧,她在心里對自己說,生活不過是一次艷遇,如果沒有他,也許自己一輩子都不會遇到。要學會感恩。
她的目光再次停留在他蒼白的臉上,她知道現在是出手最好的機會,他在她這里,鬼也不會知道,她可以用最毒辣的手段讓他永遠消失?;蛘?,他們一同消失。
然而就在這時,他開口了。他只說出兩個微弱的字: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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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擔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他最怕的就是病倒,特別是:在她這里病倒。部長要稿子,父親要看護,兒子要教育,妻子要撫慰……還有她,他覺得她隨時都會瘋狂,她已經瘋狂了!天哪,瘋狂的她會干出什么事兒來??!
他最看重的當然是自己的事業(yè)——仕途。從小他就被教育:男子漢首先要干出一番事業(yè),雖然心里還有很多無奈,但既然走了這條路,那么按照他的秉性,就要走好。他沒有什么背景,走到今天這一步很不容易,當然他不愿被一個女人砸掉。換一個女人,他一定會用冰一樣的冷漠逼她走開,換一個女人,整件事情根本就不可能發(fā)生!可眼前這個女人,是他從小就崇拜的對象,是他在妻子之外唯一的女人,也可以說是他迄今為止唯一真正愛過的女人——這個女人,原本胖乎乎的、可愛的、開朗快樂的女人,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