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別人 第八章(2)

別人 作者:徐小斌


每次他見到她的結(jié)果,都是大包小包地拎出來什么,可其實他并不愿意這樣,他覺得拎著的東西無比沉重,那是他根本不愿承擔的負擔,他想,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卸下這負擔,當然不是現(xiàn)在,不是在她病中。

于是他拿著大包小包走了。并沒有看見她抬起身子,眼巴巴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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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她的淚刷地流下來,她明白這就是愛。

她奇怪,見到了他,她就把塔羅牌的暗示忘得干干凈凈。消耗吧,挫折吧,毀滅吧,愛就是犧牲。

他的身后是一片空白,他在,什么都在,他走了,什么都沒了。

她恨自己,活得那么自我、那么貪圖享受的人,竟然在這一年之內(nèi),被一個男人迷得如此五迷三道,每次望見他的背影,她都會明白“心如刀絞”這類的詞一點不過分。

一開始她是覺得他神秘,想探究他,窮盡他,可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這個能力。

打開窗簾,外面已經(jīng)開始落雪,雪總是這么靜靜的,只能看到,不能聽到。一只流浪貓沿著醫(yī)院斑駁脫落的墻漫無目的地流竄,它一定很冷,她想把它請進來,和它偎依在一起,但現(xiàn)在,她做不到,她自顧不暇。她的心里也在靜靜地下雪,她知道自己太不知足了,他是個好男人,是個誠實善良的好人,那么她還要什么呢?她要的恰恰是他不能給予的,也是這個世界不能給予的。這個世界再不需要什么眼淚,痛苦,真誠和感動,這些詞都已經(jīng)和即將過時,她張開雙臂擁抱的,不過是一種華麗的虛幻,這個世界需要的是說謊和假笑,連她自己不是也在說謊嗎?為了他的感情天平向自己傾斜,她不是一直沒有戳穿自己制造的那個謊言嗎?

生活是什么時候開始變做噩夢的?雪花越來越大了,有了風的聲響。仿佛是安魂曲輕輕奏響,是上帝又帶走了一個人。這是醫(yī)院,上帝幾乎每天都從這里把人帶走。

她知道,自己早晚也會被上帝帶走,也沒準兒是魔鬼,無所謂。她就像是一條不會游泳的魚,早晚要溺死在自己營造的水里。不,她不想再這樣下去了,與其不死不活,還不如徹底死掉,然后死而復生。塔羅牌暗示得對,她要結(jié)束一切沒有價值的東西,重新開始。她要再給他最后一次機會,最后一次。她想起再過幾天又是他的生日,一年就這么過去了,對,就在他生日的那天,她要和他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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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無法面對妻兒。

自從父親病重之后,郎華表現(xiàn)很好。郎華因婦科病而在家病休,倒成了專職廚師。郎華做菜的本事雖然也不算高明,卻總比小保姆或者小時工強些。且她認真,肯鉆研,每天每天,她都拿著一本食譜,按照上面的做法煲湯。什么老鴨蟲草湯,什么豬手花生湯,蓮藕排骨湯,枸杞羊肉湯……天天換了花樣,滾滾地裝進飯盒,由他拎到病房去。而兒子,更是每天乖乖地等他回來,睜大天真的眼睛問一句:“爺爺好些了嗎?”

他被兒子眼睛里的天真弄得心如刀絞。

而夜晚,他更是受不了偎依在他身邊的妻子。妻睡得很實。在她想象力有限的夢中,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以誠實可靠而著稱的丈夫,還秘密地享有著另一個女人。

無論如何,妻子和兒子都是無辜的。

一種漸漸升起的原罪感像是暴風雨前的烏云,在他頭頂上越聚越多,漸漸濃密。

而最終促使他下決心的是那天晚上,他向部里領導匯報工作,小船打來手機,他沒接,結(jié)果座機響了,一接竟是她,他驚慌失措,她興師問罪的聲音響徹整個辦公室:“什么意思?為什么不接手機?!”他努力鎮(zhèn)定地回答:“哦,手機沒電了,一會兒我給你打過去?!钡潞螅鹬袩?,覺得無法原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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