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佐子心想,現(xiàn)在不如先假裝相信丈夫的話,然后伺機戳破他的偽裝。如果信弘確實是不敢說明事實,有所隱瞞,自會漸漸露出破綻。還是這樣折磨他比較好。
“我想上一段時間的烹飪學(xué)校?!币磷糇油侣稕Q心似的說道。
“哦?為什么???”信弘的喉結(jié)滾動著,咽下嘴里的茶水。
“據(jù)說現(xiàn)在的料理跟過去的很不一樣,跟我開店那時候的……”
“你又想開素菜料理店嗎?”
“并沒有決定下來,不過老爹死后的事我也得考慮啊。事到臨頭一下子也來不及啊。什么都不知道的話,怎么使喚廚師?”
信弘瞧了瞧戶外。透過玻璃門看庭院,只見陽光不知何時已落至圍墻腳下,沿墻的土構(gòu)成了一條明亮的長線。走廊與和室之間的拉門開著。伊佐子素來討厭屋里空氣沉悶,即使信弘覺得冷她也不管。
見信弘沉默不語,伊佐子續(xù)道:“而且,老爹也不能保證永遠(yuǎn)留在公司里對吧?”
信弘垂下了眼睛。
“這樣的話,我就得拼命努力了?!?/p>
換成心態(tài)輕松的普通丈夫,姑且不論是否出于真心,至少嘴上會開玩笑說:“你來養(yǎng)我啊,那可太感謝了?!比欢藕?yún)s一聲不吭,表情凝重。這讓伊佐子心情煩躁,終于忍不住想再多嘴幾句。
信弘嘴張了一半,似乎想說什么,但又馬上合了起來。伊佐子想,這個人總是這樣。想堅持自我時,想辯駁時,因為有遭到反擊的可能,就不服氣地一聲不吭。看起來,信弘是覺得面對強大的對手最終仍會被駁倒,所以最好別爭論,吵架也是枉然。這既像是棄念,認(rèn)為一個老人與精力充沛的年輕女人對抗一定會被擊潰,又像是軟弱,猶如一個無法違逆大人的孩子。軟弱混雜在嘴角浮現(xiàn)的苦笑中,似乎又化作了另一種冠冕堂皇的態(tài)度——面對一個不明事理的人,說了又有何用?
這種有話悶在肚中的態(tài)度只會引發(fā)伊佐子的反感,逼她想頂撞信弘:我和你不一樣,人很單純,你把話給我說清楚,好好說話不行嗎!
現(xiàn)在也是,信弘似乎想說些什么,卻一聲不吭,眼睛看著別處,使得伊佐子腦后一陣發(fā)脹,話語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還有,以后我要去一些餐館轉(zhuǎn)轉(zhuǎn),吃一圈。估計現(xiàn)在設(shè)備也大大翻新了吧,所以我想先看一下,作為參考。”
說出口后伊佐子才意識到,這可以作為外出的理由。有了烹飪學(xué)校和吃遍餐館這兩項,就可以隨便離家,每天都出去也可以。
“我這么說不是因為要奢侈,你可別想錯了,我是為了將來能獨立生活?!?/p>
獨立生活就是過日子不靠任何人照應(yīng)。換言之,伊佐子是想向信弘表明不會再婚的決心,讓他高興,以此換取這里的土地、住宅和財產(chǎn)。現(xiàn)在她也可以隨意出門走動,但是有個由頭總是好的。這樣就能無拘無束,享受真正的自由。
很久以前她就對信弘說過:我不會因為老爹死了,就跟著一起死,或是追隨老爹自殺。有些老婆可能會說些自己做不到的事,討老公開心,但我不會,做不到的事我只會清楚地告訴你我做不到,因為我討厭說謊。但是,我不會再婚。雖然不知道老爹什么時候會死,但我也不想在大好的年紀(jì),和另一個男人一起生活,自找麻煩。因為世上已經(jīng)沒有你這樣的好人了。
信弘滿是皺紋的臉因喜悅擠成了一團(tuán)。那些對話通常有著與之匹配的氛圍和背景,所以當(dāng)時信弘是由衷地被感動了。
伊佐子想,這個人至今仍拼命地愛著自己。從前,信弘屢屢?guī)巳ァ八蝮摇?。因為他注重體面,無法一個人過去。旁人都說老實的信弘受了誘惑,但唯有男女之間的事,旁人難以真正了解。如今兩人已成夫婦,人們似乎都在傳,信弘受盡了任性嬌妻的欺壓??墒钦l又知道,在無人得以窺見的床笫之間,他是如何為妻子的身體欣喜。那種時候的信弘會完全拋開平日的架子,宛如裸體嬰兒,蹣跚地纏繞上來。急躁、掙扎、抵死糾纏。面對那樣的信弘,伊佐子有時覺得自己是被年長男子玩弄身體的少女,有時則充滿母性地疼愛他,有時又像年長的女人一樣愚弄他。而信弘是如何地感激無量,旁人又怎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