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十幾年中,因為深深的感覺中國最缺乏傳記的文學(xué),所以到處勸我的老輩朋友寫他們的自傳。不幸的很,這班老輩朋友雖然都答應(yīng)了,終不肯下筆。最可悲的一個例子是林長民先生,他答應(yīng)了寫他的五十自述作他五十歲生日的紀念;到了生日那一天,他對我說:“適之,今年實在太忙了,自述寫不成了;明年生日我一定補寫出來?!辈恍宜麘c祝了五十歲的生日之后,不上半年,他就死在郭松齡的戰(zhàn)役里,他那富于浪漫意味的一生就成了一部人間永不能讀的逸書了!
梁啟超先生也曾同樣的允許我。他自信他的體力精力都很強,所以他不肯開始寫他的自傳。誰也不料那樣一位生龍活虎一般的中年作家只活了五十五歲!雖然他的信札和詩文留下了絕多的傳記材料,但誰能有他那樣“筆鋒常帶情感”的健筆,來寫他那五十五年最關(guān)重要又最有趣味的生活呢!中國近世歷史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就都因此受了一樁無法補救的絕大損失了。
我有一次見著梁士詒先生,我很誠懇的勸他寫一部自敘,因為我知道他在中國政治史與財政史上都曾扮演過很重要的腳色,所以我希望他替將來的史家留下一點史料。我也知道他寫的自傳也許是要替他自己洗刷他的罪惡;但這是不妨事的,有訓(xùn)練的史家自有防弊的方法;最要緊的是要他自己寫他心理上的動機,黑幕里的線索,和他站在特殊地位的觀察。前兩個月,我讀了梁士詒先生的訃告,他的自敘或年譜大概也就成了我的夢想了。
此外,我還勸告過蔡元培先生,張元濟先生,高夢旦先生,陳獨秀先生,熊希齡先生,葉景葵先生。我盼望他們都不要叫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