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
街,甚至成了愛情的隱喻。十字路口、U-turn(調頭)、直路、彎路、高速公路、掘頭路,可以暗喻愛情以至人生。在不同的可能性之中,你甚至可以完全無由地愛上陌生人。純粹一刻的傾慕與心悸。
辛棄疾的《青玉案》相信是一幅最火樹銀花的街景了。元宵的彩燈,富人的寶馬雕車,鳳簫悠揚,月光流轉,一夜魚龍燈舞。如此街景,不過為襯托一個脫俗意中人的出場:笑意盈盈一身幽香的女子向街頭走去。不見了,“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一首本來借來自況的詞作,流傳后世,都成了街頭掠過的情緣特寫。在熱鬧喧嘩之中,掠過的女子,最后的身影在燈火闌珊處中,被凝住了。
同樣在人群中匆匆掠過的,德國猶太裔思想家本雅明就更現(xiàn)代性了。他稱許法國詩人波特萊爾是資本主義時代第一個抒情詩人,為其詩作《給一位過路的女子》(A Une passante )著迷不已:
喧鬧的街巷在我周圍叫喊
修長苗條,一身喪服,莊重憂愁。
一個女人走過,她那奢華的手
提起又擺動衣衫的彩色花邊。
輕盈又高貴,一雙腿宛若雕刻。
我緊張如迷途的人,在她眼中,
那暗淡且孕育著風暴的天空
啜飲迷人的溫情、銷魂的快樂。
電光一閃……復歸黑暗──美人已去!
你的目光一瞥突然使我復活,
難道我從此只能會你于來世?
遠遠地走了!晚了!也許是永訣!
我不知你何往,你不知我何去?
啊我可能愛上你,啊你該知悉!
本雅明提到這首詩時說:“使城市詩人愉快的是愛情──不是在第一瞥中,而是在最后一瞥中。這是與詩中著迷的片刻相吻合的永遠的告別。”這就是本雅明說的“love at last sight(愛在最后眉眼間)”了。連回首的瞬間也太長了,容不下注視,才一閃過,就不見了。片刻的著迷即是永遠的告別。這里,沒有什么是可以凝固下來的。
不錯,這就是本雅明給現(xiàn)代性的定義:短暫的(transitory)、逃逸的(fugitive)、偶然的(contingent)。我們的愛情也踏著同樣的步伐,見證于城市或顯或隱的無數(shù)街角。